■龙镇/文

话说,中国人活在这世上,无非两件大事:一是传宗接代,二是光宗耀祖。先人后人之间这种荣辱以共的关系,构成了中国人奇特的情感世界。骂人的时候,说一句“日你先人”,便是终极侮辱;闲聊的时候,谈起儿女,便有共同话题。但是有的时候,这种情感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甚至是剪不断,理还乱。

今天要说的这个人,活在唐朝。他姓许,名敬宗,字延族。家里给他取这个名字,上敬祖宗,下延亲族,立意原是极好的。

许敬宗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若以文才而论,唐初名臣马周、刘洎之流,不能望其项背。唐太宗在世,非常欣赏许敬宗的文才,也对其委以重任,却始终不肯将他提拔至宰相的高位。究其原因,是觉得这个人的品德不太好。

唐高宗登基的时候,许敬宗官居礼部尚书。唐高宗想废王皇后而立武则天,大臣们都极力反对。许敬宗却从中看到了商机,公开发表意见:农夫多收十斛麦,便想换老婆。天子富有四海,想立一位皇后,为什么不能理解呢?

这话传到唐高宗耳朵里,十分高兴,由此下定决心,改立武则天为皇后。因此,武则天能够成为大唐的第一夫人,许敬宗是出了力的。而且,在武则天一步一步掌握政权的道路上,许敬宗和“人猫”李义府联手,为她披荆斩棘,铲除异己,立下了汗马功劳。

武则天投桃报李,劝唐高宗封许敬宗为宰相,对其推心置腹,言听计从。许敬宗腿脚不便,便特许其在宫中骑马。恩宠之隆,无人能及。许敬宗因病辞职,又拜为太子少师。他的儿子许昂,封为太子舍人。他的父亲许善心,虽然已经过世多年,也被追赠为冀州刺史。这是光耀门楣的事,许善心九泉之下有知,想必也会捻须微笑吧!

然而,有人爆料:许善心原本是隋朝礼部侍郎。宇文化及在江都逼死隋炀帝的时候,许善心与虞世基一同遇难,当时许善心和虞世南(世基之弟)都在场。虞世南请求代兄长而死,许善心却只顾向宇文化及磕头朝拜,以求保住自己的性命。

这样一来,许善心的含笑九泉,便有点尴尬了。许敬宗恼怒之余,对爆料人恨之入骨。查来查去,最初爆出这个猛料的,却是唐太宗时期的宰相封德彝,已经在贞观年间去世。许敬宗不能对他掘墓鞭尸,于是借主持编修国史之机,对封德彝大书其恶,算是报了一箭之仇。

令许敬宗猝不及防的是,自己屁股上的屎还没擦干净,儿子又给他增添了新的烦恼。

原来,许昂的母亲裴氏,是许敬宗的原配夫人,早年去世。裴氏有个侍婢,长得很漂亮。许敬宗宠爱这个女人,收她做了继室,为了不让人看轻,还给她改姓虞氏。不料这位虞氏,很早便与许昂私通。当了许敬宗的夫人后,还跟许昂偷偷来往,通奸不休。

面对这个逆子,许敬宗还打不得。为什么?人家可是太子舍人啊!东宫重臣,不是你想动就动的。但这难不倒许敬宗,他给皇帝上了一书,弹奏许昂的种种不是,将许昂流放到了岭南。

这出父子相残的闹剧,让许敬宗颜面尽失。狂怒之后,他既恨儿子荒唐,却又顾念父子之情;想原谅儿子,又怕外人耻笑。很多年后,估摸着大伙都把这事给淡忘了,他才又上书皇帝,请求将许昂调回京师。不料另一个打击随之而至——也许是多年流放生活导致身体虚弱,许昂刚回到中原不久,便得急病,死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许昂的儿子许彦伯还活着。这孙子和许昂一道流放岭南,历经了磨练,不但写得一手好文章,为人处事也颇为成熟。许敬宗晚年,但凡上报朝廷的大文章,都由许彦伯代笔,由此可见许彦伯的笔力之深。

天怒人怨的许敬宗活到了81岁,死后荣辱同至。唐高宗为其举哀,废朝三日,而且令群臣都到许家吊唁。又追赠其扬州大都督,陪葬唐太宗的昭陵。到了为其议定谥号的时候,博士袁思古却直指许敬宗品德败坏,建议谥为“缪”,意思是名不符实。

许彦伯时任太子舍人,站出来与袁思古激烈辩论,维护祖父的荣誉。然而百官之中,支持袁思古的大有人在。唐高宗不得不考虑群众的意见,最后给许敬宗谥了个“恭”,意思是有错能改。相对其陪葬昭陵的荣耀而言,这个谥号不啻一种讽刺。

许彦伯不堪其辱,拦在下朝的路上,要与袁思古单挑。袁思古却悠然说道:“老兄,我这样做,是为你父亲出了一口恶气啊!你非但不感谢我,还要恩将仇报吗?”许彦伯面红耳赤,铩羽而归。一个声名狼藉的祖父和一个行为荒唐的父亲,真是难为这孙子了。

本文发自公众号八历史(ba-lishi),经作者授权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