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呈/文

两个月前,网上有一张图片在流传,一个幼儿园的小男孩,按老师的要求带一条小鱼到学校观察。别人带的都是小金鱼,只有他带的是奶奶在菜市场买的大鲫鱼。网友说,看着这个孩子的后脑勺,都感觉到了一丝绝望。

好心的网友纷纷地回忆了很多自己小时候的故事,比如有人说,回家告诉家长明天学校要去扫墓,然后爷爷就给了他一把扫帚,第二天发现,别的小朋友背了一书包零食,他在旁边拎着扫帚看别人吃。要求带一个一斤重的东西回去,别人都带了一斤重的水果什么的,只有自己带了一块一斤重的砖头。还有的说,是冬天,老师说明天上课每人必须要带西瓜,大晚上的爸爸去超市买了死贵的西瓜,结果第二天才发现老师说的是吸管。

实不相瞒,我当年的笑料说起来也全是泪。刚上小学的第一天,妈妈听说,书包里放一包“明糖”,小孩读书就会特别聪明。明糖是我们当地的一种食品,我也很爱吃,而我的理解是在上学第一天要把这些明糖吃完,所以第一天上学老师讲了什么我全不知道了,我一直在埋头从书包里揪糖出来吃,后来……当然我就被批评了……

嗯,关于批评,我不知道那些闹笑话的网友,当时有没有因为闹笑话而被批评过。我记得当时的惶恐,很大程度来自老师的批评和同学的嘲笑。当时心里很绝望,觉得别人都能理解老师的话,能理解学校的规则,理解这个世界的秩序,只有我是不理解的,连蒙带猜也总出错。那种初涉世的惶恐,类似于一个隐喻。

西班牙电影《蝴蝶的舌头》,小男孩望祖第一天入学,也是一次惊惶的遇险。

小男孩望祖入学前,也对学校生活充满恐惧,就像我们当年那种恐惧一样,因为他怀疑自己不能理解和适合这种陌生而庞大的事物。他妈妈送他到学校,告诉老师,他是一只麻雀,刚刚离巢。

高老师(一个耐心的男人)在第一节课的时候让望祖说说自己的名字,因为羞涩和迟疑,望祖没有马上回答,旁边的小朋友带着嘲笑的语气说:他叫麻雀!全班哄堂大笑。望祖脸上的红更深了。高老师说,你到讲台前面来。可怜的望祖因为太紧张的缘故,他站在讲台上尿了裤子。

谁在童年时没有当众尿过几条裤子呢?也许你是幸运的那一个,你没有过这样的丑闻。我当然也不会傻傻地自暴其丑,但我记得我因为害怕迟到没来得及吃早餐,然后妈妈把饭送到学校,站在教室后面等我下课,我担心老师看到了要批评我,同学看到了要嘲笑我,我吓得头也不敢回,一心希望她赶紧回去……当时的心情,与望祖回答不出自己的名字,估计是相差无异的吧。

可惜我并没有遇到一个高老师。高老师亲自到了望祖家里,向望祖道歉,第二天,他让望祖坐在自己身边,让望祖在看似无意的巧妙时机里,回答了一个正确的问题。大家刮目相看!望祖在克制的自豪微笑中,成功地克服了入学恐惧症。

你知道,高老师在遥远的西班牙,是一个被塑造出来的人物形象。我怀疑多数人的人生里是没有高老师的,包括此文开头提到的带错鱼来学校的小朋友,把吸管带成西瓜的小朋友,把零食带成扫帚的小朋友,带一斤重的砖头的小朋友,他们,很可能,那一天,受到的是老师的责骂和小朋友的嘲笑。

然后这种责骂和嘲笑,又会变成一种潜意识,在他长大之后,当他每一次要到一个新的集体中去,当他每一次面临一个全新的人生境况之时,他都会习惯性地涌起了那种,最初的无助和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