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文、图

榕树是一种被称之为故乡的树,尤其对于南方人来说。乡里路头,土地庙前,学校门口,经常看到很大棵的榕树。

乡里的榕树动辄上百岁,然而还显得生机勃勃,鹤发童颜的模样,尽情地长成“夏屋”。这里的“夏”是“厦”,意思是“大”。诗经里说:“于我乎,夏屋渠渠。”榕树类似槐树榆树,一树成林,浓浓密密的气根有如美髯公,古老而不苍凉,像个睿智的老者,带着禅意的笑容,罩着底下在玩耍爬树或者听故事的孩童们,经常的,还有忙完农活在树下小歇的老牛,或者不紧不慢啄着虫子的母鸡,无聊到打哈欠的小狗。

潮州人建造房屋后都喜欢在屋子前面种植榕树,屋后种植竹子,称之为“前榕后竹”。榕树在潮州被叫做“成树”,“竹”的潮州音同“德”,寓意为“前成后德”,尽显潮州人崇尚厚德载物之风。

也许是因为树的年纪大,也许是因为成树名字的谐音,很多民俗都跟榕树有关,甚至有些神化。最老的榕树仿佛村里的保护神,有人出花园(本地孩子成人仪式)或拜祖先等事,最后都把香炉香烛请到榕树下,寓意此事最终成了。有孩子受过惊吓或经常半夜啼哭,爷爷会抱着孙子来到榕树前,把手按在树干上喃喃对着榕树说一些好话,然后把手收回来放在孙子胸前,大声说:“胆还我,胆还我。”

外婆的家乡在意溪,很久以前村中间整齐地种了一排榕树,听说是有缘故的。乡里分三家姓,其中钟姓跟李姓不合,李姓便朝着钟姓的房子做了一排“对(潮州音)”,就是舂米用的石臼,因为舂米用的动作是捶,用潮州方言表达是:钟恁(捶你们)。钟姓马上在石臼旁边种了一排榕树,意思是:“挡掉。”我听到这种吵架方式之后一直觉得很有趣味,你们用不用吵得这么萌啊。

长在乡下的榕树跟园林绿化的榕树,就像居住在乡下的鸟儿跟城里鸟儿的区别。我居住的小区,绿化算多的,细叶榕、阔叶榕,很多种类的榕树,树上经常停满小鸟,特别是每年树有果实的时候,小鸟特别多,叽叽喳喳,在我听来叫得也欢,每天早上醒来,都要赖在被窝里偷听它们说下话,我感觉用这个做闹钟的人是不会有起床气的。

直到难得有一天,我去了乡下过夜,清晨五点的鸟叫声,婉转清凉,尾音袅袅,非小区的鸟叫声可比。我便推开木式窗瞧瞧,还是一样的榕树,跳跃的还是那样的小鸟。后来我想了想,也许是这里的小鸟没有太大的戒备心,周围陪伴的各式各样的小动物,心情自然舒缓,有时候还要加了颤音滑音一展歌喉,不像城里的鸟儿声音显得短促,时时关注着前后左右的窗户和底下的车流。

乡里的榕树也是这样随心所欲,横向生长,枝条从来不受限制,纵横逶迤,一探三折,尽情伸展成一幅写意的中国画,或是一首散文诗,没有平仄,不限字数。

不似作为庭院行道的榕树显得笔直规矩,怕挡住窗户阳光剪一些,怕砸到车辆剪一些,每年台风来前又大修剪,被高楼挡住阳光,只能纵向往上面伸去,长成高高瘦瘦的身材。

庄子非鱼而知鱼之乐,笠翁非鸟而知鸟之情,我非树而知树的天性。

角落,潮州人,经营自媒体公号“潮州角落”,打量一座古城的方方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