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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慢下来才会去思考, 只有慢下来才会有所体会……”
日期:[2017-07-09]  版次:[A21]   版名:[收藏周刊·缅怀]   字体:【
■刘书民先生画作。

■刘书民老师带学生下乡写生。

恩师刘书民先生教我何为“速写”

■刘文东/文

简介

本文作者刘文东,广州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山水工作室主任,副教授。1971年2月出生于广州,本科,硕士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博士毕业于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传媒大学“艺术与科学”专业博士后。

1

“你们基础太差,明天我画一张给大家看一下……”

1998年9月我随张彦老师所带的高研班前往河南省新乡市辉县的太行山写生,作为一名编外人员参与其中的我此时大学已经毕业两年了,但是画笔依然没有放下。毕业后连续考研失败,心情郁闷难解,闻得张彦老师率领高研班外出写生,故在征得他同意后一同前往,却没料想这一次太行山之行,竟改变了我的命运。

说来惭愧,我虽然在毕业创作中选择了山水画作为主要创作方向,而考研也是以山水画作为目标,却一直没有真正见过“大山”,颇有一种“虚张声势”的内怯。在车进入太行山脉时,对太行山的初次认识,当时年纪还小的我除了“哇哇”连叫似乎找不到别的词,现在回想起来,这似乎也是学山水而没见过大山的学生的通病。

太行山好看,却不好画,尤其是我这没见过大山的南方人,硬着头皮把所有能用到的技术都一一试了,但收效甚微。想与高研班的学长们聊一下,但高研班的学长都有着丰富的社会阅历,聊的话题往往天南地北让我莫名而无所得。此种在大山里“迷途”的状态经历了一周后,刘书民老师来了。

我才知道高研班的主教导师是刘老师,张彦老师是负责下乡写生的课程。刘老师在我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曾带我们前往越秀山进行“城市写生”课程,由于当时我属于比较拼命而投入的学生,所以刘老师对我的印象还比较深,一下就叫出我的名字。晚饭后,他看了大家的写生作业,然后哈哈笑着说:“你们基础太差,造型不过关啊。”对我的写生评价是:用笔太弱、构图太笨、重点不突出。接着他又哈哈笑着说不用急,“明天我画一张给大家看一下……”余下的话题我已经不甚记得了,但刘老师哈哈的笑声现在仍不时响起。

2

他对景物的处理触动了我

第二天早饭过后,刘老师拿着一个大的速写本,带我们到旅馆后面干枯的河沟边上,稍微看了一下,就挑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把速写本打开,拿出一根秀丽笔画了起来。

这条河沟我们已经看了七天,从刚开始的新鲜已经沦为寻常。现在是枯水期,河床上躺满了大小不一而比例悬殊的巨石,岸边用规整的石头垒起一排典型山里人家的坝子;山民的房子都是用红色的石板建成,家家都有一个小的庭院;猪圈柴房错落在村道的边上,高高的桦树在山风中闪着白花花的叶子。我曾经有过创作冲动画了一张写生,但画完后又即生索然无味之感。还有一个原因是:面对巍巍太行,又何以会对这么一个不甚入眼的小山村有所在意。

刘老师的速写本真是不小,我们平时所用的速写本打开也就比两个巴掌大些,而刘老师的速写本一打开竟然比四尺三开的宣纸小不了多少。我心想,画速写用得着这么大的速写本吗?

刘老师坐下后稍微看了一下干枯的河床,河滩的一块巨石成了首先被选取的对象,他手上秀丽笔的速度不急不慢却非常坚定,轮廓连带巨石的内部结构勾皴并行。巨石有一些脉络是比较清晰的,但是细节也颇多且诱人,这些细节会被观者长时间的注视而具体化,并且会神奇地在石头的内部宣告自己的地位,这也是我常常为之迷惑的地方。

刘老师却将这些细节一概归纳到整体的大结构之内,细节仅仅作为辅助大结构的凹凸所出现,这样就把细节的复杂结构通化为整体,使之进入周围环境(巨石)的具体语言体系;巨石的阴阳朝向与对象相类,却加入了主观的结构排列,将一些有碍于对象整体的石缝及结构一一舍弃,重新归纳安排其逻辑,这样就使巨石具有了非常清晰的结构肌理与视觉归纳,而且竟然与画谱的石头画法有某种契合。看到这儿,我似乎被触动到了一些东西。

河滩的其他石块也陆续有秩序地呈现,无一不是经过刘老师的梳理与挪移将之秩序化;河沟两旁的房子也做了秩序上的调整,刘老师先把房子的特点与形制画好,并将小院子也安排得极为别致,紧接着就在房子周围安排了从其他地方挪过来的桦树。

“太行山的石壁结构非常漂亮,但是也很散,千万不能依样画葫芦地照描,一定要先归纳好石壁的结构,牢牢记住‘太行石壁'这四个字的特征,别拘泥于那些石壁的细节,否则就成了太行碎壁了,哈哈哈……”刘老师一边画一边笑着说。果然,刘老师将后山极为复杂的细节一一简略,强化了石壁“面”的整体性,在面与面之间增加了一些石壁的肌理结构,这些结构又都是在画谱中可觅得的符号。“太行山顶上是一个平原式的大平台,有不少的村庄,所以不要把太行山顶画成一个个尖峭的山尖,这正好表现出太行山雄伟的体量感。”

这时我才醒悟到,作为屏障的那排树不把叶子点得密不透风,原来是为了把可描述的空间让给太行山的石壁,此种处理使得画面所经营的黑白灰关系处于一种视觉上的平衡。不经意之间经营,而经营的画面正是刘老师在勾画之间的随机生发,这既需要经验,也是应景而动的一种衍生。

3

“写生就是要去除自己本来的固有惯性”

这张速写画了将近两个小时,大家似乎都没有注意到“速写”在刘老师心目中的理解,我冒冒失失地说了一句:“这已经不是速写了,是慢写吧?”刘老师哈哈一笑说:“速写也好,慢写也罢,这都是一种对景的记录方式,一切为我所用;有些人寥寥几笔就记录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东西,但是回家却可以根据这几笔还原当时的记忆或天马行空般让想象力驰骋;而另一些人则通过慢写的方式去记录当时的所观所想,对景物进行挪移,这是各取所需的方法;所收集的素材都是为自己所用,如果这些素材回家后不能转化成为作品,那还有什么用?画速写主要是收集素材和回去能用。只有慢下来才会去思考,也只有慢下来才会有所体会,我相信寥寥数笔的记录之前,也是要经过深思熟虑的……”

刘老师顿了一下接着说,“昨天看了大家的写生,发现大家就是缺少了对景物的主动性,一切跟着对象走,什么东西都往画里塞;要不就是用自己原来的方法去背一张古画,那写生还有什么意义?写生就是要去除自己本来的固有惯性,增加画面的生动感,又要有自己对画面的艺术处理,如果对景照搬,那还不如用照相机来得快啊……”

晚饭后,大家请刘老师把速写本拿出来给我们浏览学习,刘老师欣然同意,一边打开速写本一边讲解。速写本已经画了半本多了,每一张都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所观察到的景物。有一些地方我们前几天都曾经去过,特别熟悉。但刘老师却把一些地方做了调整,或将围墙升高、或将山间石阶延长、又或将整个山壁拔高……这些处理使得画面更为集中,也凸显了画面的情趣。由于速写本很大,所以大家看得非常舒服,也发现刘老师的速写画了很多有味道的细节,原来大的速写本有这个好处。

“……我就喜欢带大的速写本出去,这样就可以充分记录下细节,也有利有画面气势的营造,要不速写本小小的画得难受,哈哈哈……”刘老师好像看出了大家的心思。“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我把这么多年的速写整理一下出版,一定会对教学有用的。”

这次下乡回来后,刘老师通过张彦老师问我有没有意向考他的研究生,我听后欣喜不已。一年后我如愿以偿地成为刘老师的第二个研究生,也更加亲近地接触了大山、高原……

2017年5月,我带中国画学院山水画方向三年级的学生到峨眉山进行异地教学,其间就要完成“山水画速写——创作的转换”练习。此时的我已经基本掌握了刘老师那套“慢写”的技术与观察方法,也在异地教学的过程中将刘老师的这种教学思维介绍给学生,并且一直坚持与学生一起画“慢写”,在此过程中不断地告诉学生“只有慢下来才会去思考,也只有慢下来才会有所体会……”

2017年6月26日晚,刘老师于睡梦中驾鹤西去,学生再也无法聆听他对艺术的见解与对人生积极的态度表达,但老人家那朗朗的笑声却依然回荡在他的作品之中。

“这已经不是速写了,是慢写吧?”

刘老师哈哈一笑说:“速写也好,慢写也罢,这都是一种对景的记录方式,一切为我所用;只有慢下来才会去思考,也只有慢下来才会有所体会,我相信寥寥数笔的记录之前,也是要经过深思熟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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