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海观潮

■杨福音(著名画家)

雅与俗我都喜欢。比如前两年一群友人乘船过肇庆西江,一下驶进羚羊峡急流,两岸起伏的山峰层峦叠翠,那头的河床下是著名的端砚老坑,大家于是诗兴大发。我起了头句叫:万水洗一砚。至今想来,雅志固在。又比如偶尔上馆子吃粤菜,若没有浏阳豆豉辣椒,那盘里碟里的便淡而无味。为此,有人说我有点土,还有点俗。我说你们讲中了,是为知己者言。我绝不会因了去将就酒席上的雅大啖其海虾海蟹,弄得不好,长一些红疹其痒难当自作自受。

我不喜欢的是俗气。当然,俗气的来源不在俗。钱钟书认为,俗气不是负面的缺陷,而是正面的过失,亦即夸张卖弄与装模作样或忸怩作态。因为,在钱氏看来,卖弄与掩饰是人类的天性。人们要卖弄的是自己的雅,要掩饰的是自己的俗,结果当然免不了弄巧成拙。所谓正面的过失,即是雅的过量。

俗气的表现大致有三种。

一是装雅。有位先生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某小县城的一群人去香港玩,他们脱去了原来穿惯了的大衣袖大裤脚,改换一身皱巴巴的便宜西装。这样子走在香港的街上,他们走路的姿势和手的两边摆动仍改不了以前的习惯。这样的手势和身姿如果配上原来的衣着,那是有着十分好看的妩媚与质朴。如今搭配的是西装,而且是便宜货,你想想,这样子拿出去,还不俗气到家?当然,这种俗气里也还有几分天真可爱,虽则无知。

二是骂雅。前些日子有位着唐装抽香烟的先生在电视里讲学。我至今记得的是他的肆无忌惮目空一切的作态,以及冲口而出不着边际的谩骂嘲讽西方现代绘画的一无是处。然而看这位先生的诗与画,给人的印象却是毫无生气的苍白忸怩作态的“儒雅”以及千篇一律空洞乏味的笔墨。骂雅,意在贬俗,结果是反而显出自己恶俗的马脚。

三是过雅。这方面,钱钟书说了许多。如门牙镶金,有一种说不出的俗。如十指尖尖都套着钻戒,太多了,就俗了。如胭脂涂在脸上仿佛火烧的一样,太浓也俗。如今画界牡丹王们以白粉调洋红画牡丹,浓艳刺目蔚然成风,展览会上挂出来,像刚浆洗过的被窝印心晾在晒台上。

由此看来,俗气是对雅在度的把握上的不准。求美反得丑。费了一肚子劲,结果适得其反,真划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