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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勤:探索中华文明需要重拾文化自信
日期:[2019-03-17]  版次:[A15]   版名:[收藏周刊]   字体:【
(1933年-2019年)

■1979年6月9日,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学术委员会成立,后排左四为李学勤先生。

■李学勤先生考察陕西宝鸡石鼓山出土的西周青铜器。

■李学勤先生辨识钟鼎文。

■李学勤先生著作种种。

■李学勤先生(左二)与同事一起研究清华竹简。

■李学勤先生(中)与研究团队在工作。

编者按

2月24日,清华大学文科资深教授、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主任李学勤先生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86岁。李学勤先生是我国当代著名历史学家、考古学家、古文字学家、古文献学家和教育家,被学术界誉为“百科全书式的学者”,享有崇高的学术威望。他长期致力于中国古代文明的研究,在多学科领域都作出了开创性的贡献,引领和推进了中国古代史、考古学、古文字学等多学科的发展。2015年获第四届吴玉章人文社会科学终身成就奖。现摘录马未都《疑古李学勤——背影》一文缅怀一代大家。

李学勤先生与我母亲同庚,属鸡。

1950年,新中国百废待兴,母亲离开她熟悉的北京,去上海当兵;那一年,李学勤先生开始对甲骨文感兴趣,常常骑着自行车去北京图书馆翻阅相关的书籍。甲骨文虽然有三千六百年的历史,但发现它至今仅一百余年,这件轰动史学界的大事最初与三个人有关:先是王懿荣,时任国子监祭酒,这名字听着像个商职,实际上相当于今天的教育部长。他老人家因病熬药,发现了“龙骨”上的文字,遂重金买下研究;次年八国联军攻入北京,慈禧太后率皇室出逃,王懿荣痛心疾首说:“吾义不可苟生!”然后服毒坠井殉国,把刚刚开始研究的甲骨文留给了后人。

第二个对甲骨文作出重大贡献的是刘鹗,刘鹗是当代人最熟知的《老残游记》作者,其实他当年更重要的著作是《铁云藏龟》。至少三十年前,秦公先生曾津津乐道地与我说起《铁云藏龟》,还说起一桩与之相关的旧案,其兴奋劲儿至今历历在目。刘鹗刘铁云将王懿荣的全部甲骨文从后人手中购藏,又补购上千片,于王懿荣殉难后三年结集出版,成为研究甲骨文不可或缺的著作。

第三个人是帮助刘鹗出版《铁云藏龟》的罗振玉。罗振玉是大学者,16岁就中了秀才。帝制社会的秀才都熟读四书五经,就算老八股也得在读书上面货真价实。罗振玉对甲骨文研究的最大贡献是将其推向深入,并率先指出甲骨刻辞属于殷商的王室,断定甲骨文是中国古文字的源头。后来王国维协助罗振玉将甲骨文归类整理,著作甚丰,至今他们之间仍留有大学者间的一段史话。

至于罗振玉的学生可以说桃李满天下,其仅在古文字研究上就著作等身;这些都是研究古文字学必读的书,当年李学勤先生去文津街北京图书馆翻阅的都是这些著作。一个翩翩美少年喜欢古代晦涩的文字,显然有前世因缘,李学勤先生与这些文字大家并无交集,唯有通过著作神交,在那个神秘虚幻的抽象世界隔空沟通,这是1950年的事。

次年,李学勤先生考入清华大学哲学系。今天考入清华大学都是难事,当年就更难了。整个哲学系就几个学生,天天可以泡在老师家,蹭吃喝蹭学问。李学勤先生的老师是大名鼎鼎的金岳霖教授,金先生创办了清华大学哲学系,有“中国近代哲学第一人”之誉。名师出高徒,由此可见当年考生之难。

清华大学哲学系在1952年合并于北京大学哲学系。李学勤先生未毕业就去了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开始了古文字的专业研究。一个自幼喜爱古文学,自学奋发的青年,终于成为了国家级研究单位人员,能够协助大学者们编纂图书,在工作中深造,这对李学勤先生不啻于福音。

我和李学勤先生的认识都是在各类会议上,他老人家高山仰止,我们后辈都谨言慎行。我虽忝列文字工作者,但仅是个文学编辑,与古文字之学相距千里万里;与李学勤先生攀谈,可以感到他身上的儒雅之气,这种儒雅显然都是因学问而生。记得一次和路东之一同向先生问及新出土汉简之事,东之腼腆请教李先生时颊红口吃,多少有点儿不得要领,李学勤先生笑容可掬地耐心回答,让我们深感安慰。

李学勤先生当时任中国社科院历史所所长,又是夏商周断代工程首席科学家,他最著名的一个口号是“走出疑古时代”。当他这个口号提出时,在学界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风波。李先生说,要重新估价中国古代文明。他是基于这几十年考古的新发现和许多学问才有的新启发,谨慎地提出这样一个问题。由于百多年来,对中国古代文明的研究外国人比中国人多且深入,中国学者也有部分人对文字记载的历史有漫漶不清的感觉,这就是造成“疑古”的背景,简单地说,有人对于过去的历史产生了怀疑。

李学勤先生提出“走出疑古时代”之时,其专业领域的争论是他始料未及的。他认为,不间断的中华文明本身就是奇迹,对中华文明不自信乃至贬低实在不公平,探索中华文明需要重拾文化自信。因此,他不顾年高,到处演讲,普及宣传他那高深的学说。

大约十年前,我在《百家讲坛》的节目播出不久,应邀去河南郑州有一个大型讲演,去了才知道,同台有三人讲演,李学勤先生居中,我排最后。我当时非常惶恐,希望主办方让李学勤先生压轴,我先讲好了,但主办方不同意。那天是露天讲演,台下人山人海,估计有六七千人在听。这类文化讲演不是文艺演出,一般几百人为宜,六七千人肯定乱哄哄的,效果不会好,所以我有些担心。

在后台休息室,我与李先生交谈闲聊,我说我讲的是下里巴人,您讲的是阳春白雪,在一起实在混乱,别影响了您。李先生乐着说,有教无类,有教无类。讲了就比不讲好,听了就比不听强。我实在不好意思,就说还是您最后讲吧,我在后面压力太大。李先生开玩笑地说,我在后面讲怕是观众都溜了,人家冲你来的。

我知道,在学问面前,大学者都是虛怀若谷,举重若轻的。李先生的学问深厚,著作等身,凡一科都已是常人不及,况且多科皆有成就,他既有极为专业的古文字、青铜器的专著,又有为大众普及历史的《中国古代文明十讲》,做这样规模的大众讲演,本不该是他这样成就的学者所为,但他老人家仍乐此不疲地为大众效力。

那场讲演是我为数众多的讲演中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观众一眼望不到头,人站在台上自我感受十分渺小,尤其前面又有李学勤先生这样的大学者,这场讲演让我知道先生可畏,传播文明不遗余力,提携后辈高风亮节。

(本文来源:观复博物馆微信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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