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杜甫《饮中八仙歌》)。

这是唐代现实主义诗人杜甫对张旭作书时的生动描述:酩酊大醉,脱帽露顶,疯疯癫癫,但他的书艺却出神入化,变幻莫测,妙如云烟。古往今来,无数的书家为他倾慕、赞叹、歌颂。

张旭,生卒年不详,字伯高,唐吴县(今苏州)人。初仕常熟尉,后为官金吾长史,人称“张长史”。为人倜傥豁达,卓尔不群,嗜酒成癖,与李白、贺知章等为“饮中八仙”。传其常于醉中以头濡墨大书,故世人又称之为“张癲”。张工诗书,精晓楷法,尤精于草书,逸势奇状,连绵萦绕,自成一格,被人们称为“草圣”。传世书迹有《古诗四帖》《肚痛帖》《郎官石柱记》等。

据唐卢携《临池诀》载,“吴郡张旭言:自智永禅师过江,楷法随渡。永禅师乃羲献之孙,得其家法,以授虞世南,虞传陆柬之,陆传子彦远。彦远仆之堂舅,以授余”。又据史料记载,陆彦远从褚遂良处得知“用笔当须印印泥”,但不解,后在江边用利锋画沙方悟书法之道。可见张旭的书法多少也旁受褚遂良的影响。

张旭的书法虽以神逸莫测、变化多端的草书名世,但其真书法度森严。难怪张旭的草书虽狂放不羁,云烟缭绕,但出规入矩,就像戏耍的顽童在空旷无垠的原野上放飞的风筝,风筝虽在天空上翻飞翱翔,左驰右骛,但总不离顽童之手。苏东坡感叹道:“今世称善者,或不能真行,此大妄也。真生行,行生草。真如立,行如行,草如走,未有未能立而能走者也。今长安犹有长史《郎官石柱记》,作字简远,如晋宋间人。”(《中国书法文化大观》)

张旭嗜酒,且每饮必醉,狂态可掬。正是这种醉意狂态使张旭成为了中国书坛上第一位表现主义艺术天才。酒力的诱发使张旭的天性冲破了理性的樊篱,驰骋于非理性的心灵状态,将潜意识中所积蓄的压抑的生命内在的本能毫无掩饰地宣泄出来。在清醒时不愿说的、不敢说的、畏惧的、崇敬的一并得到畅然的吐泄。意识、潜意识、情感、想象都在此时此刻交织成了不可测的韵律,艺术本能随意驱使着笔墨,纵横驰骋、无拘无束、大胆放任、意象迭出、痛快舒畅之至。一旦清醒后,再想有此意境,是难以复得的。

值得一提的是,张旭的醉意酣畅,并非大醉如泥,而是在酣醉中与天性保持着一种似断还连的微妙关系。理性的潜在作用使其飞速流动的线条或断或连,气脉相通,切中绳墨,狂得有度,狂得自然,狂得和谐,正如舞蹈者移步、回步、跳荡、变化随心,却又无时不在追求平衡与协调,所以张旭的癲逸,妙在天性与理性之间,模糊与清醒之间,其艺术境界真可谓妙不可言。

据记载,张旭的得意之作并非是在窗明几净、纸精墨良的书斋中完成的,反而是在墙壁上。《书述赋》说:“张长史则酒酣不羁,逸轨神澄,回眸而壁无全粉,挥笔而气有余兴。”另外,张长史作书的精彩之处是酒兴大发、当众挥毫,这与西方画家、雕塑家有着截然相异的环境。

大文豪韩愈《送高闲上人序》一文中赞誉:“往时张旭善草书,不治他技。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故旭之书,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张旭留下的作品不多,然而从今存的几幅作品中,我们仍可以一览其狂草的风采。

《古诗四帖》是张旭狂草的代表作。此帖用笔精妙绝伦,绝无纤滑之笔。气势奔放豪爽,如骏马奔驰,纵横千里。纵观通篇布局,行文联宕,互相制约,顾盼生情,浑然一体,如天马行空,气势不凡。欣赏张旭的书法作品,犹如领略大自然的壮美奇观:时而顿如崎,时而挫如泉流。今人郭子绪称:“《古诗四帖》可以说是张旭全部生命的结晶,是天才美和自然美的典范,民族艺术的精华,永美的象征。”(《中国书法鉴赏大辞典》)

(李建礼《中国历代书法名家珍迹钩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