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周刊记者 潘玮倩
伊水中流,壁立千古。公元605年的一天,登基后的杨广带着群臣登临邙山,眺望伊阙之塞,感慨道:“此非龙门耶?自古何因不建都于此?”
这时,有一个名叫苏威的大臣站出来,说:“自古非不知,以俟陛下。”
自此“伊阙”得名“龙门”。
伊阙位于洛阳城南,伊河两岸香山、龙门山对峙,伊水奔腾其中,远望宛如天然门阙。它得名“龙门”或因杨广,而它的虎啸龙吟,则更早肇于东周商鞅变法、腾跃十六国与北朝、恒沐盛唐之荣光并回荡在千年以降的访古幽思之中。
这些繁华刹那,都落进伊水两岸的“静观者”眼里。偶将心地问高士,坐指浮生一梦中——他们,就是龙门石窟里的如来众生相。
中国石刻艺术的高峰
龙门石窟,造像兼具北魏和唐代皇家艺术风范,是中国石刻艺术的高峰。
位于“十三朝古都”洛阳南郊,开凿于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之际(公元493年)的龙门石窟,经东魏、西魏、北齐、隋、唐、五代、北宋诸朝,断续营造达400多年。
伊河两岸的崖壁上,两岸窟龛依峭壁而凿,南北长达一千米,蔚为壮观。故唐有诗云“精舍绕层阿,千龛邻峭壁”,“谁穷造化力,空向两崖看”。
现存窟龛2345个、造像近11万尊、碑刻题记2800 多品、佛塔70 余座,其数量之多、规模之大、题材之多样、雕刻之精美、蕴含之丰厚,蜚声中外。
而且,相比莫高窟、云冈石窟和麦积山石窟,龙门石窟有着更为特殊的历史地位——远承印度石窟造像艺术,近继大同云冈石窟艺术风范,它成为典型中国式佛教石窟艺术,并影响到周围的石窟建设,甚至波及边远地区,成为中国石窟寺整体脉络的中心点。
所以,龙门石窟研究院院长、中国古迹遗址保护协会石窟专委会副主任兼秘书长余江宁,在接受新快报收藏周刊记者专访时表示:“正如2000年11月龙门石窟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时世界遗产委员会的评价,龙门地区的石窟和佛龛展现了中国北魏晚期至唐代期间(公元493-907年),最具规模和最为优秀的造型艺术。这些详实描述佛教宗教题材的艺术作品,代表了中国石刻艺术的最高峰。”
今天,跨越伊河、珠水千里之遥,突破魏唐、当代时间屏障,多达85件的龙门石窟“重磅”藏品(其中包括8件一级文物),自洛阳来到花城。广东省博物馆与龙门石窟研究院联合举办的“魏唐佛光——龙门石窟精品文物展”,于2020年4月28日开幕,展期至2020年8月28日。
“希望观众能来博物馆感受清癯秀美的北魏造像,观赏丰满圆润、典雅端丽的唐代佛像,聆听国宝归来的动人故事,了解斑驳古迹的修复过程”,龙门石窟研究院院长余江宁如是说道。
北魏孝文帝和古阳洞的初声
龙门山上的第一声凿像清响,自1500多年前传来。北魏太和十七年(公元493年),古阳洞开凿。
这一年,北魏孝文帝拓跋宏,力排众议,继续推动迁都和汉化政策。据《魏书·高祖纪》载,孝文帝于太和十七年九月幸洛阳,定迁都之计,并把一些中央官吏留在洛阳营构新都,同时开始创建古阳洞。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其实,北朝对于佛教和相关艺术的追崇不在其下,而且北朝的寺庙一直多于南朝。拓跋宏统治时期,据记载,整个北魏寺庙建造超过六千所,僧尼七万余人。在激烈的时代更替和战火频仍之中,相对偶然的平和之境,让人或畅享山林放浪形骸,或寄情上天皈依于中,这是个体寻求安宁和希望的自然选择,也是时代背景下某些强力意志的背后推动。
从平城到洛阳,随着魏孝文帝的迁都,石窟造像艺术的中心,也从云冈石窟转移到了龙门石窟。龙门山体宽广,任君开凿;伊水浩浩汤汤,运送工具良匠便利。
据资料记载,近水楼台先得月,最初,开窟活动由洛阳一带的地方官僚主导,“如洛州刺史之子比丘慧成、都绾阙口游激校尉司马解伯达等”,古阳洞里渐显喧闹;而后随着北魏皇室成员的逐步到来,“皇亲国戚”逐渐取得优势,“北海王元详、元详生母高太妃、河南王元和、广州王祖母侯太妃、安定王元燮、齐郡王元祐、司空长乐王穆亮、辅国将军杨大眼等人,争先恐后‘抢购’古阳洞的黄金地段。之后的北魏宣武帝、孝明帝时期,权贵们又开凿了宾阳中洞、莲花洞、火烧洞、皇甫公窟、弥勒洞等窟”。
造像活动在盛唐达至巅峰
开凿造像非一日之功,事实上,每一窟的创建,动辄数年,其间人力物力不可小觑。坚硬的石灰岩上,刀刀凿落的是漫长的时光,雕塑成形的是对于俗间欲念的期盼和远生天国的敬仰。
几百年间,无论是皇室、权贵还是庶民,都在这片绵延的山体之上,寄予过自己的财富和希望,他们“选定地址”“联系设计”“下单付款”,佛像庄严而温情,是连接超凡和抚慰现实的双重面目,也是那个历史时代人们率真心性和纯朴艺术的彰显;造像题记,则一字一句,情真意切,“拙笔见古,与后代专逞姿媚者不同”。
造像活动在唐高宗、武则天、中宗、玄宗执政的盛唐时代达到巅峰。据称,当时大量杰出工匠聚集洛阳,接受各方顾客“订单”。走过路过,何不为自己和六亲眷属造个像、祈个福呢?于是“开窟”蔚然成风,漫山如蜂窝蚁穴。
当然,最能代表精湛技艺的,仍属皇家石窟。高宗、武则天朝推崇佛教,卢舍那大佛拔地而起。
卢舍那像龛坐西朝东,开凿于唐高宗时期,那是中国第二个波澜壮阔的造像高峰。“据卢舍那佛座北侧、唐玄宗开元十年(722年)补刻的《河洛上都龙门山之阳大卢舍那像龛记碑》记载,奉先寺完工于上元二年(675年),是唐高宗发愿为他的父亲太宗李世民建造的,皇后武则天于咸亨三年(672年)4月施以两万贯脂粉钱赞助。”后世有人计算,两万贯价值如今1000万元,于当时足见武氏之发心。
卢舍那石雕像通高17.14米,头高4米,耳长1.9米,是龙门石窟中艺术水平最高、整体设计最严密、规模最大的一处。大佛身着通肩大衣,飘逸浩荡,在薄薄衣襞下却显示出壮硕躯体的健美之质感。大佛目光永恒平和,唇边却似展露神秘微笑,与之对视,顿觉心无挂碍,无有恐怖,世事不增不减,浮生无净无垢。
坐指浮生一梦中
浮生可能只是一个梦,如来如去。唐代以后,随着社会和文化的流变,开窟造像的风潮逐渐平息。龙门游客依然络绎不绝,但除却礼佛祈福,更多的则是追古之幽思,发胸臆之奔涌。地耸双阙,壁映千寻,大量文人墨客,留下了关于龙门的诗句。
“龙门香山寺代言人”、超级粉丝“香山居士”白居易就曾写过“一条秋水琉璃色,阔狭才容小舫回”的“龙门秋游记”,还曾喊话“示爱”:洛都四野,山水之胜,龙门首焉;龙门十寺,观游之胜,香山首焉(《修香山寺记》)。
宋代,欧阳修、梅尧臣、文彦博、司马光、邵雍、苏过等都创作了和龙门有关的诗歌,他们来到龙门大多是寄宿在两山的寺院,欣赏佛教建筑和石窟,拜谒白居易墓园,登香山石楼观伊阙风光。“梵响云间出,残阳树杪收。溪穷兴不尽,系榜且淹留”就出自欧阳修之手。
溪穷见山石,山石与洪荒同寿,它见证历史兴替,并以身试世间众法,任由人间刀凿于体、以众形显现凡人万般心思。同时,当昔人全已远去,依然石立千年,持久诉说。
僧宿石龛残雪在,雁归沙渚夕阳空。
魏唐佛光塑万像,龙门壁上历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