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铭 著名美术理论家

《说茶》是一本好读的闲书。说是“闲书”:一是书很薄,拿起来打开翻阅容易;一是话题不大,但说得贴切、有趣,经得起反复寻味,即所谓“小中见大”。可惜,现在愿意做这种事并且能够做得好的,不论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已经很难见到。

如该书第一章标示,冈仓天心(1862-1913)把从“饮茶”到“茶道”的延伸、演绎过程,看作斟酌一只“人情之碗”。正是在这只“碗”中,天心说出了从古到今人情世故的潜移默化,以及东、西方文明在其接触的过程中所产生的微妙的差别。对“简朴之心”的强调和“谦逊之美”的追求,则是天心广阔视野中的焦点。

书中以下的议论似乎还没过时:

实在令人遗憾的是,如今,表面上的艺术狂热大都不是基于真正的情感。在我们这个时代,人们论争的是什么被普遍认为是最好的,他们决不考虑到自己的感情。他们要的是值钱的东西,而不是精美的东西,是时髦的东西,而不是美的东西。对于民众来说,插图杂志——他们的工业主义的可贵产品——比他们假装崇拜的早期意大利,或者足利时代的艺术在艺术享受方面可以提供更易于消化的食物。对他们来说,艺术家的名字比作品的质量更为重要。这正如几个世纪以前的一位中国批评家所说的,人们是靠耳朵去批评一幅画的。现今,正是由于缺乏真正的鉴赏,我们才到处碰到仿古的恶劣倾向。

在发表以上议论之前,冈仓天心承认,“我们有限的天分,传统和习俗的力量,还有我们所继承的本能,限制了我们艺术享受能力的视野”。他特别提到著名的茶人小据远州——“远州由于在选择收藏品方面所表现出的令人钦佩的鉴赏力而受到门徒们的赞扬。他们说:‘每一件收藏品都不能不让人称赞。这就显示出你比利休有更高的鉴赏力,因为他的收藏品只有千分之一的人欣赏。’远州悲叹道:‘这只证明我是多么的凡俗,伟大的利休敢于喜爱那些只吸引他个人的作品,而我却无意识地迎合了大多数人的趣味。确实,利休是大师中千里挑一的啊。’”

冈仓天心是明治时代东方世界一位富于远见的思想家和敏锐的艺术鉴赏家,但他显然没有洞察到,曾经产生卓越的中国批评家的地方,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谁也没法阻止“靠耳朵去批评一幅画”的习俗的流行。现在,在那些与艺术有关的场合和出版物中,艺术家的名字后缀是所属团体级别、职称、官阶和作品具体到每平方尺的出卖价目,以及如蓍龟占卜预测吉凶祸福的提示性术语“涨”、“平”、“可收藏”、“可大量收藏”、“有学术性”。细究起来也许未必十二分相似,但这还是很容易使人联想到旧日人贩市场上“插了草标儿”的场景!

(节选《一时偶记——水云之间·李伟铭水墨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