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美术学院中国近现代美术研究所所长梁江:
在古代男权社会的历史文化中,女性的社会地位曾长期无法与男性等同。进入近现代,艺术创作中的女性形象往往被赋予特殊的符号性意义。一个多世纪以来,广东作为思想开放的前沿地区,在一代代画家笔下,女性形象也成了重要的图像元素。广州美术学院中国近现代美术研究所所长梁江在接受收藏周刊采访时,梳理了一条有关绘画中女性形象的清晰脉络,他认为:“绘画中的女性形象在广东近现代美术系列中,其实是一个特别值得关注和研究的课题。”
■收藏周刊记者 梁志钦
不同时段的女性形象排成序列
就是近现代社会行进的图像史
收藏周刊:我们可否梳理出一条广东美术百年中,女性形象出现在绘画中的线索?
梁江:在去年广东美术百年大展上,不少重要的经典作品都突出了女性形象。21大家里面就有一个比较有趣的现象,比如司徒乔的《放下你的鞭子》、林风眠的《伎乐》、方人定的《到田间去》、关良的《白蛇传》都是女性形象。再如黄新波的《年青人》、杨之光的《矿山新兵》、《一辈子头一回》、《雪夜送饭》等几件重要的作品,更是新中国美术创作中经典性的女性形象。
另外,汤小铭曾经画过《女委员》,陈衍宁有表现渔港生活的《渔港新医》,周树桥有《春风杨柳》,唐大禧作品《海的女儿》、《人民的苹果》,吴海鹰《红花岗的怀念》,王玉珏的《卖花姑娘》,这些都以女性形象为主角。
收藏周刊:女性形象如此频繁地出现在绘画当中,是否有某些潜在规律?
梁江:近百年来,女性形象在美术中不断出现,确实隐含着一个规律。不同时段的女性形象排成序列,就是近现代社会行进的图像史。女性可能是一个比男性更具符号意味的元素,不少艺术家试图通过女性形象来记录时代、社会变迁,也由此表达自己的感情。比如司徒乔《放下你的鞭子》,虽然这取材于“街头活报剧”,但他通过对人物主角中的女性形象十分到位的刻画,符号性特别强。杨之光的《矿山新兵》也带有很强的时代象征性。
作为艺术表达的要素
女性会具有特殊的意义
收藏周刊:为什么需要用女性形象来表达社会重要的特征?
梁江:因为女性形象在表达某些主题、某些内容,以及传达艺术家某些创作设想的时候,可能更为适合。女性有男性不可代替的很特殊的符号元素。比如美丽、细腻、抒情、亲情等,用女性表达会更加到位。作为一种艺术形象,作为艺术表达的要素给艺术家表达的时候,女性会具有特殊的意义。
收藏周刊:这里说的“特殊的意义”,能否再具体一些?
梁江:黄新波的《年青人》采用一种类似黑白剪影的简练技法,但传达了一种浪漫主义的情怀,这已是一个浪漫主义的象征化符号,超越了现实主义的语言手法,符号指向性很强。唐大禧《海的女儿》,年轻女性背着一杆枪,踏着滑板,很能体现那个年代歌颂女性飒爽英姿的社会精神,因而具有概括性典型性的时代特征。王玉珏《卖花姑娘》的背景是新时期重现的广州花市,通过鲜花与女性形象的叠加,能更准确传达出南粤新气象的创作主旨。
蒙克的《呐喊》若不是老妇人
不会让人感到如此撕心裂肺
收藏周刊:女性形象能具有一种怎样的符号特质?
梁江:文学的方法是喻之为鲜花。女性往往会跟美好、亮丽、温情、亲切、细腻、敏感的意蕴连在一起,在表达类似指向的题材时便显得更为适合。需要注意的是,大多数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或以年轻女性为主。但不乏特殊例子,罗丹著名的老妇人雕塑不说了,杨之光的名作《一辈子头一回》也是老年妇女。首先,从主题上看,年龄不大是不合适的,年轻人的形象无法突出“一辈子”的丰富内涵。画面描画了一个饱经沧桑的老妇人,这是劳苦大众,从衣着到手、脸的皱纹,处处能传递出主人公一辈子受苦,这时候终于站立起来当家作主的喜悦心情。杨之光对这样手足无措的激动和喜悦情感诠释得非常到位。我看这幅作品,有时候会感觉跟后来罗中立的《父亲》有异曲同工之妙。显然,在女性形象作品创作中,到底该用年轻还是年长,是符号化的还是写实性的,可能都需要经过艺术家深思熟虑的推敲。
但杨之光的另一幅《雪夜送饭》,则描画了一个年轻姑娘形象,这样更便于表达出亲切温馨的美感。
收藏周刊:如果杨之光的《一辈子头一回》改用老年男人表达,会有什么区别吗?
梁江:试设想一下,年龄较大,饱经沧桑的老妇人形象,表达细微的情节和夸张情感都会更合适。蒙克的《呐喊》若不是老妇人,不会让人感到如此撕心裂肺。男性特征可能更多体现在沧桑感、力量感上,当今绘画中还有刻意突出木讷、愚钝的。《一辈子头一回》若用男性来表达第一次拿到选票,要刻画精妙复杂的心情,明显不如现在的处理。杨之光在创作这幅作品的时候,确实费了很多心思方可如此传神。
收藏周刊:这么看来,杨之光在构思作品时,应该对性别也作过反复考量。
梁江:这是必然的,性别、年龄、身份都会经过反复推敲,才选到合适的角度,才能体现创作设想。杨之光在后来的《矿山新兵》中,特意刻画一个年轻、健美的女性形象,迎着阳光,富有朝气,意气风发投身祖国矿山建设,从细节当中可看出画家在构思过程中周全的考虑。
很欣喜地看到
女性艺术家新人辈出
收藏周刊:这里提到的多是男性笔下的女性形象,女性画家笔下的女性形象会有不同吗?
梁江:对,上面说到两重含义。一是社会学意义中女性形象,另一个是艺术学意义中的女性形象。第三个关注点,女性作为艺术创作主体,也有不少女性题材作品。
比如说杨之光的太太、油画家鸥洋笔下的女性形象就反映出女性画家笔下的女性形象作品,女性画家会具有与男性画家不一样的、比较细腻的一面。
由于长期以男权为中心的社会历史特质,能留给女艺术家的空间不多。艺术史上书法方面有卫夫人,诗书画均出色的是赵孟頫夫人管道升。近现代的广东,女艺术家则比较突出,第一个我们会想到的就是何香凝,她曾任中国美协主席,这是广东人在中国美术界里级别最高的职位。另一个应提到中山人、中央美院教授萧淑芳,她们在美术界都有非常大的影响。在广东本土,广州美院的有徐坚白、张幼兰、郑爽、王玉珏、陈秀莪、吴海鹰等,如孙洪敏、林蓝、罗寒蕾等更年轻的女性画家则更多了。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很欣喜地看到,女性艺术家新人辈出,而且在艺术圈所占的分量所起的作用越来越大。
因此,我一开头就说,绘画与艺术中的女性形象,在广东,在近现代美术中都是特别值得关注和研究的一个课题。无论从社会学、艺术学的角度,还是女性艺术家作为一个不可忽视的创作群体的角度,女性形象的研究都是一个独特的视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