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上大学后,一直盯着她学习的父亲突然不再管束她了……
1977年,恢复高考的第一年。
河北省22岁的青年农民袁振礼在高考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傍晚,在村里的驻点报了名,却从此撞开了命运之门,一生从事教育,如今是一所民办学校的校长。
2012年,袁振礼的女儿袁淼也到了参加高考的时候,只考上了一所二本学校。袁振礼为女儿报了名,让她在河北衡水中学,这所在国内颇具争议性的高中复读。
一年后,袁淼终于如愿以偿,考进了南昌大学。
袁淼说,在她18岁以前,高考几乎贯穿了这对父女的关系。他们为此有过争吵、失落、感动、妥协、和解。高考改变了父亲的命运,他因此在女儿面临同样的关口时也对她寄予厚望。
袁淼自嘲,从小就是被当老师的爸爸“拿着根小棍子鞭策着长大的”,只是高考结束后,她突然醒悟,对父亲来说,高考成了他能为女儿做的最后一件事。
■专题策划:新快报记者 张英姿 陈红艳
■专题采写:新快报记者 吴晓娴
父亲的故事
恢复高考那年,他在建筑工地里干活
1955年,袁振礼出生在邯郸市临漳县柳园镇袁村一个书香世家。然而在解放初期,袁家人还经常吃不饱饭。
家里穷,却没有让袁振礼辍过学。在袁振礼一家人眼里,读书是长本事的方法。
上完初中,当时只有贫下中农有推荐资格继续升学,而袁振礼家是地主成分。但因为袁振礼不仅读书刻苦,也任劳任怨地干所有的活,老师、同学们都推荐他,最终,他成了学校里13个初中毕业生中的3个幸运儿,如愿上了高中。
高中时,学校也没有教材,老师和学生手里就一本《毛主席语录》。袁振礼回忆,他的高中生涯其实也没有怎么上过课,老师不怎么教,劳动比学习多。但一直刻苦的袁振礼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如饥似渴地汲取老师讲过的所有知识,成绩一直是班里最好的。
1973年,高中毕业之后,袁振礼又回到了田里。
他的命运在四年后迎来了转机——1977年夏季,报纸登出了要恢复高考的消息,县里开始办起了各种的补习班。
在那之前,上大学都是领导推荐,袁振礼对自己能上大学完全不抱希望,便没有在意。22岁那年的冬季,袁振礼一直在水利改造工地干活,在刺骨的冰块里掏泥土,腿冻得流血,因此落下了关节炎的病根。
以第一名考上中专 轰动乡里
高考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袁振礼心想,天太冻了,也没法盖房子了,这才拿着五毛钱去报名。
当时已是傍晚,袁振礼还清楚地记得,报名点的人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才来。”
那年,中专和大专院校一起考,因为报名太晚,袁振礼只能报考中专,填的是邯郸市的大名师范学校。
整整两周时间,袁振礼闭门复习,也不脱衣睡觉,打瞌睡了,被子一盖,休息会儿,醒了又继续学。
到了考场,袁振礼说自己“紧张、激动得很”,他终于能和别人平等地坐在书桌前。但怎么考的他都忘了,唯一能记得的是自己当时的学号——1732。
当年的临漳县有600多人参加高考,考上大学的十来人——那个时候的中专与现在不同,是通过高考录取的,录取比例极低,毕业包分配,袁振礼是考上中专学校的学生里的第一名,邻近十几个村只有他考上大学,轰动乡里。
1978年3月15日,袁振礼正式成为当时人人羡慕的中专生。
后来,袁振礼偶尔也会感到遗憾,那些高中成绩不如他的人,因为报名早,有机会上了大专,这种差异在评职称的时候尤其令他纠结。
不过,“现在不遗憾了。”年过花甲的袁振礼笑笑。
女儿的故事
一次没考好,父亲特地跑来住校的高中批评她
袁淼从小在父亲袁振礼办的学校里读书。
学校离家6公里,对女儿一直很严格的袁振礼不用摩托车载女儿,而是让她自己走回家。身为校长的袁振礼甚至不必亲自去管她,有无数老师替他盯着女儿。
袁淼记得,进高中的第一次考试,她考了全班第七名,第二次跌到二十多名。住校的她在电话里向父亲汇报了成绩之后,袁振礼竟一下子奔到了学校去呵斥她,说她太骄傲了,一次考得好就不知天高地厚。
袁淼觉得自己心事一多就容易考得不好。但父亲才不管她有没有心事,在他眼里,成绩不好只会被归结为“不努力”。脾气一上来,向来惧怕袁振礼的袁淼也开始顶撞他。
2012年,袁淼高考发挥失常,成绩距离河北省的一本线差了30分——数学只考了70分。
出成绩之后,袁淼连那年的报考手册都没买。袁振礼什么也没说,但袁淼仍能感受到父亲的失落,但“这件事已经无法改变了,他不希望我不开心”。
父女很有默契,当年河北衡水中学的网上报名系统一开通,袁振礼就开始操作报名,担心自己手速不够快,他还找来了几个同事帮忙,为女儿争取到了复读一年的名额。
她艰苦复读,每次考试父亲都要等到查到成绩再睡
大名鼎鼎的衡水中学名不虚传。
考试后,老师会连夜改卷,在校网同步公布成绩,家长随时能查到。
后来,袁淼从妈妈那知道,她考完试,父亲就守在电脑前,隔一段时间就刷新一次,守到凌晨两三点,就为了第一时间知道她的成绩。
袁淼说,到了那的复读生压力都很大,他们会给自己施压,更多是和自己较劲。
到了后期,袁淼的心理防线崩溃了,一次测试中,成绩从年级排名300多名一下子跌到1300多名。
她以为父亲会和以前一样呵斥她。然而,这次,她第一次接到了父亲给她写的一封长长的信,语气平和。
信大致是这样写的:“你高考考得不好,我也不开心。但我知道,也能理解,你处于青少年时期,追求美等一些其他的事物。我也没有过多地怪你……但现在你的成绩让我很吃惊,希望你想想为什么会那样。”
这个措辞,对比以前的父亲,已经是天差地远,袁淼又是惊讶,又是感动。
袁淼第二年的高考成绩出来,分数比一本线高出了40多分。
她听从了父亲的建议,报了南昌大学的网络工程专业。如今已经毕业接近一年,在一家世界五百强公司工作。
选择专业以后,父亲没有插手过她的生活
袁淼说,回头看自己的成长,是被父亲“拿着小棍子鞭策着长大的”。她很感激父亲为她做的一切。但在某个时刻,也会感到遗憾。
父亲为她做了大部分的选择。可她大学四年过得并不愉快,她并不喜欢自己的专业。
“哪怕当时我有一点点自己做选择的意识,情况可能会不一样。”袁淼苦笑。
袁振礼对女儿复读的结果并不是很满意,他认为她明明可以做到更好,“考上一个好的大学意味着好的教育、治学条件、校风校纪和学习环境。”
但是,无论如何,这像是一个妥协之后的最优解。
袁淼说,让她意外的是,自从选择专业以后,父亲没有插手过她的生活。
“高考是父母帮你的最后一关。”袁淼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