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周刊记者 潘玮倩
耳熟能详的“扬州八怪”,究竟怪在何处?诗书画印的结合,体现了这个群体怎样的独特个性?近日,藉“领异标新——清代扬州画派精品展”在广州艺术博物院举行之际,新快报收藏周刊记者专访了扬州博物馆副馆长高荣,高荣分享了她在扬州画派艺术研究上的心得。她尤其提到,无论从书法入手,还是从绘画入手,“首先要把基本功做好,才能在拥有技巧的基础上超越技巧,融合自己的想法,进一步形成独特风格”。
承前启后,描绘现实
收藏周刊:高馆长您好,请问,这次扬州博物馆给广州的观众带来了哪些展品?
高荣:本次带来49件(套)作品。通常而言,“扬州八怪”除了金农、郑燮、黄慎、李鱓、李方膺、汪士慎、罗聘、高翔8人外,还包括华喦、闵贞、高凤翰、李勉、陈撰、边寿民、杨法等约15家。除了闵贞和华喦,其他13人的作品我们这次都有呈现。
收藏周刊:观众可从哪几方面来进行欣赏?
高荣:扬州八怪距今约三百年了,欣赏他们的作品,首先要将其置于当时历史情境下。今日我们看梅兰竹菊司空见惯,然而当时,他们以写意手法展现新的题材,是一种创新。在关注他们文人画创新艺术性的同时,更重要的是体察其思想性——从题跋内容、书法风格到各式印章,这些都是对画面的延伸,展现创作者的情绪和理念。他们了解民间疾苦,为人孤傲不羁,疏离主流审美,常借由作品表达不平之气,隐含对个性解放的精神追求。同时,我们也要注意到,在市场化蓬勃的当时扬州,他们为迎合部分需求,也留下不少应和应酬之作。
收藏周刊:就美术史而言,扬州画派在这百余年中所起的历史性作用,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否为“承前启后”?
高荣:大家是这么认为的。我们说他们“反正统”,其实也是在学习前人的基础上,诞生了自己的独到理解。其次,因为长期卖画等特殊经历,故能深入民间接触大众,创作关注现实生活的优秀绘画,迥异于以往文人士大夫只为上层服务的风雅之作。
从工入写,画为书余
收藏周刊:关注现实生活的画作,八怪之前也有呈现。
高荣:是的,比如此前的徐渭、石涛及八大等,但历史行进到康雍乾时期的繁华扬州,天时地利人和下,扬州八怪形成了更大的气候。
收藏周刊:他们并不是完全的反对传统,标新立异,对吗?
高荣:他们还是很讲究师承的,八怪中不少人有传统习艺经历,许多都是由工入写。
收藏周刊:从前,四十八岁的石涛回到扬州的第二年,他的杰出传人、扬州八怪之一的高翔出生在他的邻里。扬州画派的起点,和石涛等人的关系,您能阐述一下吗?
高荣:从思想方面而言,近的,石涛和八大对他们的影响最大;远的,我们从八怪的艺术著作或书画题跋上也可见,远师沈周、王冕等。他们学习的对象广泛。
收藏周刊:八怪之间的互动也很紧密,对吗?
高荣:扬州八怪虽是松散群体,但在艺术上相互扶持,而且没有“文人相轻”情况,甚至他们还会直率指出对方创作上的不足。朋友之间意气相投,譬如郑板桥、李鱓和高凤翰都爱石,板桥就曾画过同题作品三件,一件赠李鱓、一件赠高凤翰、一件赠图清格,以石会友。在他们的朋友圈中,还活跃着官员和盐商的身影。
收藏周刊:从工入写,到大写意,您怎么看“书法用笔”在他们绘画上所起到的作用?怎样理解师承石涛之法的高翔所说的“画为书余”?
高荣:高翔认为,首先我喜欢写书法,自己书法水平很高,然后画画只是我书法空余时间才会做的。书法用笔在绘画中首先体现为线条,譬如黄慎,善草书,他的人物画尤其是衣纹线条上则有异曲同工之妙;他的字也是疏影横斜,然后说他诗中有画也可,字中有画也可,如此便是书画一体。又如郑板桥,在竹子里能看到隶书的笔法,而在他的书法里也能看到竹叶的摇曳。清人蒋士铨说他“写字如作兰,波磔奇古形翩”,兰花飘逸的叶子在书法里表现。
收藏周刊:书法功底对于大写意而言非常重要。
高荣:对。他们写意须以工笔为基础。郑板桥说,“必极工而后能写意,非不工而遂能写意也”。无论从书法入手,还是从绘画入手,我觉得首先要把基本功做好,才能在拥有技巧的基础上超越技巧,融合自己的想法,进一步形成独特风格。
诗书画印,不拘成法
收藏周刊:基本功大致包括哪些方面?
高荣:他们也是从临摹开始。
收藏周刊:有研究显示,扬州画派十四家共计作诗二万有余,除上述所说的各种师承和基础,诗学等文化上的积淀是否也助力了他们的艺术?
高荣:对。比如黄慎一生三次来往于扬州和福建,早年画作在扬州并不好卖,于是他就摸索如何才能符合当地市场需求,他去学诗、练字,通过这样的苦练打开了市场。诗文酬唱是扬州的盛事,所以后来作诗成为一种必备技能。扬州八怪的诗句都是原创,不惯掉书袋,内容反映了民间疾苦和个人真实情感,这是他们在艺术上的特色。
收藏周刊:八怪对诗书画印的结合,和前代相比有何突破?
高荣:其实自明代起诗书画印的结合已经备受重视,扬州八怪在题字时更不拘一格。从前相对注重固定的程式美,但到八怪之时有了非常个性化的表现,比如他们会把字题在竹子或石头缝隙当中,不拘成法。譬如李鱓,题字于竹子之间,字与画完全融为一体。这是他们的独创。然后他们的印章,尤其是闲章也不走寻常路,和生活的趣味或感悟息息相关,吃饭穿衣等“俗世”内容都出现。
岭南画派融汇了中西
收藏周刊:关于扬州画派的研究,大体进程如何?
高荣:对于扬州画派的研究,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有一个相对顶峰。1980年秋,清代扬州画派研究会在扬州成立。目前对于“扬州八怪”还是“扬州画派”等学界尚有探讨。就我们而言,希望说“扬州画派”这样更广泛一些,因为与八怪同时代的画家有100多人,这些人应该分为不同的流派,八怪是其中一个突出的群体,稍早一点还出现了一批界画家。所以如果只把扬州画派定义为扬州八怪,有点窄了。
收藏周刊:时间上有没有一个范围?自石涛以后?
高荣:石涛之后开始算起。而在扬州八怪之后,还有一些人延续了他们的一些呈现,但不再具有那样的影响力。
收藏周刊:差不多以八怪中最年轻的罗聘为节点?
高荣:对。也是随着历史的发展,城市地位的变迁。
收藏周刊:从苏六朋苏仁山到居廉居巢,岭南画派前驱的一些代表画家和当时的画家群体,主要受到了扬州画派的哪些积极影响和启示?“扬州”给“广州”带来了什么?
高荣:18世纪以扬州八怪为代表的疏离正统的风格意蕴,对海派和岭南画派带来了影响。我觉得,对于岭南画派而言,他们的风格也是由时代所造就,在历史的这个关键时期,他们同时也受到了西方思潮的影响,对于这个以创新为核心的画派而言,他们融汇了中西,创造了具有时代精神和地方特色的绘画。
简介
高荣,扬州博物馆
副馆长,副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