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国(广东省书法评论家协会主席)

近来,首都师范大学书法文化研究所书法艺术方向的女博士爆红了网络,因为她在一次央视书法网络公开课上,嘲笑唐代书法家颜真卿在写《祭侄季明文稿》(以下简称《文稿》)时,竟然将自己的官职名称写错了。视频中,她指着《文稿》第4行中的 “刾”字,说:“这个字没有写成 ‘刺’,本身就是一个错字,他自己也不知道。”接着,她像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不无得意地指出:“我们看唐代职官制度,在唐代所有的官称当中没有 ‘刾 (jiā)史’ 的,只有‘刺史’,对不对?”

这段视频被马啸先生无意中看到,并以《这位女书法博士后的眼力,旷古未有!》为题,在他的公众号上发布出来。真是一石激起千重浪!一夜之间,这位女博士以她的惊天发现,红遍了大江南北!马啸先生以无可辩驳的事实证明,颜真卿写的“刾”字,其实就是“刺”字,不过是同字异形。所以,错的不是颜真卿而是女博士自己。

我原以为这是一位年轻的女博士,因为年轻才会闹出如此大的笑话。后来,一看她的简历才发现她已年近花甲,还是中央美术学院的博士后,中国政法大学教授,硕士生导师。可能正是因为有如此资历和名头,才导致她过于自信。

这种敢于挑战权威的精神虽然值得肯定,问题是她可能没有冷静地想一想,一个盛唐进士会出现这种常识性的错误吗?这件杰作流传1300多年间,过眼之名家学者无数,怎么会都没有发现其中的“错误”?当时,可能她忘记这在面向全国人民的网络公开课上,一时因为自己“发现”的冲动,那句话便冲口而出了。

起于隋唐时期的科举制度,是世界上最早的文官选拔制度。其考试难度之大、竞争激烈程度之高、考场监考之严、对科考舞弊处罚之重,均为旷古未有。要参加科举考试,必须熟读经史,而文字及文字书写更不在话下,考生从小就要接受这方面的训练。国人都知道鲁迅先生的小说《孔乙己》,那位皓首穷经也未能考取进士的孔乙己,最爱向孩子们卖弄的就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如果,颜真卿连“刺史”都写错了,就凭这一个错别字,那么别说考进士,就是在秀才考试中他也该早早出局了!

这位文史类的女博士可能并没有研究过颜真卿的出身,否则她也不敢妄评了。颜真卿出生于官宦世家、书香门第。他的五世祖颜之推是北齐时的著名学者,十分重视对子女的教育,有《颜氏家训》这部我国最早的系统完整的家庭教育著作传世。他的曾祖父颜勤礼及其兄颜师古,同为唐朝崇贤、弘文馆学士,另一从祖颜相时,亦是礼部侍郎。他的祖父颜昭甫,曾任晋王侍读,工书,擅长篆、隶、草书,对金文、古鼎之籀文有较深的造诣,当时有硕儒之称。后来,受武则天立后之事牵连被贬。他的父亲颜惟贞,在武周天授年间科判入高第,后赠秘书少监,国子祭酒,太子少保。这样家庭出身的颜真卿怎么会出现连“刺史”都写错的常识性错误呢?

颜惟贞共育有七子,颜真卿排行老六。父亲去世时,颜真卿才3岁,家境变得贫穷,全靠母亲殷氏将他抚养成人。当年家贫无钱买纸,颜真卿就用祖传的“秘方”——用秫秸捆扎成笔,以黄土扫墙来习书练字。可见,他从小就有文字和书法的基本功夫。颜真卿既勤奋又聪明,25岁就考取了进士,而且是要考经史的甲科,后任掌校雠典籍,是专门订正文字讹误的校书郎。女博士如果细想一下,他如果连“刺史”都写错,能胜任这个职位吗?要知道,唐玄宗时期,每年全国科考录取的进士不到30人,而现在我国每年录取的博士生可谓成千上万!

当然,事实证明“刾史”就是“刺史”,颜真卿并没有写错,更不是“不知道”,而错的是女博士自己。虽然说,《文稿》是以无比悲愤的心情写下的祭文草稿,英风烈气跃然纸上,文稿中的多处涂改便是当时他激愤心情的表现;但是,《文稿》开头四五行是书写此文的时间、自己在同祖兄弟中的排行,以及自己的官职、勋位等,这时的心情相对平静,对书写的内容也不用多想。因此,他写得很快,一笔书35字直到“诸军事”;重新蘸墨后,又一笔书至“季明”。

内容熟悉,又写得快,难免会有笔误,但是再错也不会将自己的官职称谓写错。《文稿》中除了颜真卿自己已经改正之处以外,确实还有错处,他对此笔误“自己也不知道”,并没有补正。这个错处不是“刾史”,而是第3行开头写漏了“光禄大夫”的“大”字。可笑揪出另外一个并没有错的“刾”字。

从此事可见,中国书法博大精深,我们就是终身学习尚不能穷其万一。所以,纵然贵为当代书法博士,也不要轻易对经典书家和经典作品妄加评判。特别是在网络信息时代,任何人的事迹都可能在网上留下难以磨灭的印痕,而且一件小事瞬间可能被十倍百倍地放大和迅速传播开来。所以,名头越大的人,越是要谨言慎行,以免沦为笑柄,砸了自家的牌子。

■收藏周刊记者 陈福香 统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