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镇/文

灰姑娘姓许,名平君。她的父亲许广汉,原本是汉武帝宫中的一名大内侍卫。有一年秋天汉武帝出游,广汉随驾,一时疏忽,错将别人的马鞍放在自己马背上。宫里的规矩,这就算是盗窃了,论罪当死。所幸皇恩浩荡,允许以宫刑代替死刑,于是广汉便净了身,变成了宦官。到了汉昭帝始元年间,广汉又因为办事不力,被贬到掖庭,当了一名暴室啬夫。

掖庭,即是冷宫,里面住着失宠的嫔妃、干粗重活的宫女以及劳动改造的犯官家属。不消说,这是一个怨气积聚的地方。暴室是掖庭里的印染坊,暴室啬夫则是管印染坊的下层官吏,住的是破房子,睡的是大通铺,和一大群犯妇、宫女同处一室,大眼瞪小眼,干着急。

偏偏在这蛛网缠结的屋檐下,产生了奇妙的缘分。

有一个孩子,刚出生便被送到暴室,自幼在染缸间玩耍,被犯妇们抚养长大。广汉初到暴室时,他已经15岁。掖庭令张贺时常来看看他,不是要他净身,而是送给他一些书卷和文具。暴室的人都叫他“阿病”,广汉也叫他阿病。平君来给父亲送衣物,每次见到正在看书的阿病,脸上便飞起一朵红云,赶紧避开。阿病则放下手中的书卷,痴痴地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眼中一片迷离。

广汉胯下无物,却是个过来人,知道两情相悦的美好。但是他也知道,这两个年轻人没有可能在一起。且不说平君已经早早许给一户姓欧阳的人家,单是阿病的特殊身份,也使得他这个暴室啬夫只能敬而远之。

原来,阿病姓刘,名病已。

阿病的爷爷刘据,原本是汉武帝的太子。征和年间,刘据因为“巫蛊之祸”,自缢身亡。刘据的两个儿子(其中一个是阿病的父亲刘进),也被汉武帝赐死。阿病因为尚在襁褓之中,得以幸免,被汉武帝下令收养在掖庭。阿病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子孙,同时又是罪人之后。

有一天,广汉告诉阿病:“平君快结婚了。”“哦?”阿病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将头低下。手中的书卷,被他捏得紧紧的。没想到几天后,事情发生了变化。平君要嫁的那位夫婿,不知得了什么急病,竟然在结婚前夕暴毙。在掖庭令张贺的撮合下,平君嫁给了阿病,那是汉昭帝元凤六年(公元前75年)的事。第二年春天,平君生下一个儿子,取名刘奭。同年,汉昭帝去世。

汉昭帝没有儿子。最终,阿病被大将军霍光选中作为新皇帝,也就是历史上的汉宣帝。平君也被接入宫中,马上封为婕妤——在汉朝后宫,这是个仅次于皇后的尊贵封号,也可以说是嫔妃之首。不久后,她又被立为皇后。汉朝的灰姑娘许平君,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但是,关于她的童话,并没有就此结束。

汉宣帝是史上有名的明君,在他的统治下,国泰民安,四海咸平,汉朝进入全盛的中兴时期。风调雨顺的本始三年(公元前71年),平君第二次怀孕了。

兴许是宫中的事务令人操劳,这一次妊娠反应,比第一次强烈得多。于是有一位常年出入后宫的女医淳于衍,奉命给皇后看病。淳于衍开了一副药,当场熬好,平君喝下之后,却是浑身冒冷汗。折腾到夜里,病情转重,终于不治身亡。汉宣帝悲痛欲绝,将她葬于杜陵,谥为“哀恭皇后”。

事后有御医翻出皇后服过的药渣,仔细检查,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淳于衍开出的药方,里面有大量的附子。附子是一味草药,有回阳救逆之功,然而给孕妇服用,便是剧毒。淳于衍很快被抓起来,收押于大狱。汉宣帝还没派人审问,霍光急匆匆入宫,屏退左右,和汉宣帝密谈了半天。

从史料记载来看,霍光对谋害平君的阴谋并不知情。幕后指使淳于衍这么干的,是霍光的夫人霍显。淳于衍被捕之后,霍显因为害怕,将实情告诉霍光。霍光大惊失色,考虑再三,决定主动向汉宣帝请罪。

汉宣帝对此的处理,出乎人们的意料。淳于衍被释放,霍成君嫁入宫中,很快立为皇后。

但是,如果真的以为汉宣帝就此罢休,那就大错特错了。三年后,霍光去世,汉宣帝完全获得了政治自由。他一步一步剪除霍家的党羽,削弱霍家的势力,并于地节四年(公元前66年)将意图谋反的霍家子弟一网打尽。霍光的儿子霍禹被腰斩,霍皇后被废,霍显也被斩首。

汉宣帝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解释了什么叫做大男人:富贵的时候不忘糟糠之妻;悲痛的时候不因私人感情而扰乱国家大局,保持了政权的稳定;当权的时候大刀阔斧,快意恩仇。后来,汉宣帝又立了一位王皇后,但是对她并不热情,甚至很少与她相见。他的所有爱情,应该都随着平君的逝去,而埋葬在松柏累累的杜陵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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