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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奈的进击: 从追赶时间到创造时间
日期:[2020-01-19]  版次:[A11]   版名:[收藏周刊]   字体:【
■莫奈 干草堆

■莫奈 睡莲

■莫奈 查令十字桥 约1900 粤博“欧洲绘画五百年”展览展品

一个人总是需要一定的时间,来熟悉一个新的风景。

一个群体也是。

“莫奈晚期的绘画在时间性上发生转向,为绘画注入了绵延的时间意识。” 这个一生都沉迷在美的诞生和流逝中的凡人,这个不断经历各种相遇分离场景的旅客,似乎没有错过和艺术碰撞的每一个重要时机,在这些时机的更迭中,他追赶时间,凝固时间,最终创造出了自己的莫奈时间。

■收藏周刊记者 潘玮倩

1 艺术的时间观

很久以前,古希腊艺术家认为,时间是从过去到未来的一个中继,他们致力呈现最优美的那个静止节点,比如米隆的《掷铁饼者》,运动即将爆发的顶点,被雕塑所静止,这个静止可理解为“蓄势待发”,也是他们认为的完美时刻。

到了古罗马,与神沟通变成与人沟通,神圣肉体的“待发”。变成了平凡人物的“已发”,时间是孤立于长河的切片,平面上的具象,追求的是逼真庄严。《奥古斯都像》是写实和复制的代表。

文艺复兴时期,随着焦点透视和明暗法则的确立,万物在时间中的影像,是和作者本身对立的另一个物质世界,彼此之间没有共存。焦点对视本身,焦点由人“看”出,因此必然存在一个“旁观者”,割裂在所难免。比如,我们看达·芬奇《最后的晚餐》,时刻都会清楚自己的旁观者身份,清楚自己“正在看画”。

大卫·霍克尼在《隐秘的知识》中,曾分析中西方绘画的分别,他说:“维米尔在欧洲的画布修辞中扮演了窗户的角色,邀请我们从此处以渐行渐远的焦点透视法,近在咫尺地观察这个世界。而中国画中从来没有窗户的视角。尤其是他们的卷轴,视点、角度都一直处于活动之中,随着赏画人观看卷轴的动作而活动,重现了画者在世界中的活动。我们作为赏画人是处于这个世界中的,而不是在世界之外。”

这种艺术,发展到技艺极致之时,且伴随摄影技术的发展,引起了部分先觉者的担忧:如果只是描绘一个逼真的剧场,那么,有照相机就够了,还要画笔做什么?

2 印象派的觉醒

印象主义画家们终于不愿意再做这种超然的“旁观者”。他们拒绝了剧场,他们希望成为剧中人。“走出画室、把身体借给世界,是印象派对绘画贡献很重要的一步。”

印象转瞬即逝,刹那光辉却永留纸上。“夏天,它们环绕着火焰似的紫色鳞片一样的光芒;冬天,它们散发微光的影子在波动,突然的霜冻为它们涂上蓝色,它们在天空中闪闪发光,先是粉,然后是金。”这是莫奈早期绘画中的“干草堆”们,很多印象派画家和此时的他一样,对光线和色彩的时刻变幻有一种狂热追逐。

“我在场”“我看见”的表达欲望,是人们对自我存在和时间认证的渴望。

他们成功追逐到了前辈未曾呈现的时光碎片,“一个极速闪耀、洞穿、跳跃的眼神,浸在日光里、群丛间、微光中,恰如充满了雕刻成切面而闪耀着光芒的钻石。”

但是,不管是早中晚的干草堆,还是吉维尼草地和白杨树,抑或港口或教堂,艺术家此时想竭力捕捉的,是时间的一个“瞬间”。他们意识到了当下和时间的共存,然而,当下只是当下,画面中的定格,把画作和创作者“框”在了一起。

瞬间并不等同于时间,绘画是空间艺术,如何在有限的空间里,呈现时间的绵延不断流动,成为摆在艺术家面前的“水到渠成”的新问题和新挑战。

印象派,在把自己本身投入自然表现里的那一刻开始,就必然在其后的某一天,面对这个问题。

莫奈晚年用他的睡莲,给出了一个答案。

3 观念中的时间场

从1897到1926年,莫奈可能总共画过181幅《睡莲》。对于这些集印象派大成的“睡莲”,评论家瓦多伊的评价是:“他早期的那些画没有一幅能与这些难以置信的水上风景相提并论的,因为这些画把握了春天,把它留在人间。画面的水呈浅蓝色,有时像金的溶液,在那变化莫测的绿色水面上,反映着天空和池塘岸边以及在这些倒影上盛开着清淡明亮的睡莲。在这些画里存在着一种内在的美,它兼备了造型和理想,使他的画更接近音乐和诗歌。”

把握住春天的意思,就是他终于把握住了时间的流动。

在莫奈生命的最后那段时光,多少年生活赋予他的困顿争执与声名鹊起,身边来来往往的因缘之人和亲密爱侣,无常的陪伴和告别次第上演,加上身体的不复盛年以及眼力衰竭后看到的更“清晰”世界,这一切的一切,这时间赋予他的所有馈赠,莫奈用他的睡莲,给予了反哺和奉献。

“莫奈晚年的睡莲系列,其中所描绘的光不再着重于瞬间的、具体的某一个时间段的光,而是超越于物质性光的捕捉层面,因为内在时间意识的渗入,使得这种光超越了具体时间段而赋予了精神性的灵光。这一点也让印象派在绘画上摆脱了科学主义的束缚而具备生命境域化的意义”,兰友利在《绘画的时间性》一文中如是描述。

在莫奈的睡莲系列画作中,他将不同的时间片段,持续地展现在同一块画布上,多种笔触交叠,层层涌动积厚。

当我们回想起他以前的干草堆,是怎么画的?他画得飞快,唯恐来不及捕捉那一刻光线的变化,“快!”他说,“纸张在我手中一张张地更换”,只怕赶不上日落的万般印象。

而在现在的睡莲,他不再追着时间赶,他在画布之上营造了一个自己独特的领域,一个自己观念中的时间场——所有日出日落里的睡莲印象,在这个场里不停变幻流动,虚空之光反复闪耀在那些池水和花瓣的不同角落,他沉淀了时间的厚度。

“在视觉的观看方式上,早期印象派时期依然沿用了文艺复兴以来的透视聚焦中心,而晚期绘画的视觉方式是阿拉伯式的,是向两边不断延展开来的。透视法的空间表现是对象化的表象性空间,阿拉伯视觉空间表现则是在场性的境域化空间。”

漂浮着的盛开的莲花,伴着天空、云和草木的倒影,是片刻的印象,也是无数片刻的印象,正如海德格尔所说,在时间的流动中,时间的源头无可追溯却可以归结为每一个重要时机,时间性的本质在于到时或时机。

莫奈,这个一生都沉迷在美的诞生和流逝中的一个凡人,这个拿起了最适合自己灵性的画笔的幸运儿,这个不断经历各种相遇和分离场景的跌宕旅客,似乎没有错过和艺术碰撞的每一个重要时机,在这些时机的更迭中,他追赶过时间,凝固过时间,最终在他的画布之上,创造出了自己的莫奈时间。

那时间不尽流动,从他创造之时,延伸到画作存世的每一个新的时间,所有情绪,如湖中投石诞生的涟漪,传递到每一个观众的心里。

(部分资料来自丹尼尔·文登森《莫奈》、兰友利《绘画的时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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