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负责人、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先秦考古研究所所长刘锁强
推进岭南探源，谱写考古宏章。为推进岭南地区文明化进程等研究，2019年至2023年，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联合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清远市博物馆、英德市博物馆等单位，持续对英德岩山寨遗址进行主动性考古发掘，发掘面积合计2900平方米。相关发现和成果，是新世纪以来岭南地区新石器时代考古最重大的发现，也是中国华南地区新石器时代考古与文明起源研究的重要新进展。
2024年3月，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评选期间，岩山寨遗址的阶段性发掘和研究成果，亮相在全国公众面前。项目负责人、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先秦考古研究所所长刘锁强研究员，在3月23日接受了新快报收藏周刊的专访。他说，虽然这次“十大”评选岩山寨项目遗憾落选，但参加终评，也是一次很好的阶段性总结，“开创性的工作、突破性的发现，我们继续在路上”。
【主要收获】
岩山寨遗址，位于广东省清远市英德市青塘镇榄村，地处粤北山地区与珠江三角洲的中间地带，由分布于石灰岩孤峰顶部、岩洞与台地等不同地貌部位的多个地点组成，面积约10万平方米。3月21日，该项目负责人刘锁强在全国“十大”的北京终评会上，作为22个入围项目的汇报人之一，向终评会的评委专家和线上的社会公众详细汇报介绍了岩山寨遗址项目这几年的工作和主要收获。记者据其介绍和国家文物局此前发布资料获悉，主要收获有：
一、是规模最大、结构最清晰的石峡文化墓地。岩山寨遗址最重要的收获是在岩背地点发现新石器时代晚期大型墓地，勘探确认面积约5000平方米，揭露面积1200平方米，清理墓葬93座，出土玉器、陶器、石器等随葬品1200余件。墓地可见明确的分区、分组规划，墓葬分为相对独立的南、北两区，南区又可分三组，高等级墓葬集中分布于南区的东南组，这是迄今所见规模最大、结构布局最清晰的石峡文化墓地。
二、是岭南地区可确认的最早复杂社会。岩背墓地不同区、组的墓葬之间变现出显著的贫富差距和等级差异，低等级墓规模小、随葬品普遍较少，而高等级墓规模大、随葬品丰富，随葬玉琮、玉钺、玉环、玉锥形器以及成组的石镞、石钁等玉石礼器。其中等级最高的M16随葬品多达145件，包括5件玉钺与74件石镞，M26则同时随葬有玉琮与玉钺。岩背墓地清楚地反映了距今4800年左右的社会加速分化，并形成制度化的葬仪葬俗，这是中华文明起源阶段岭南地区可确认的最早的复杂社会。
三、对石峡文化有了新认识。岩背墓葬的测年数据集中在距今5000至4000年，更新了以往对于石峡文化年代上下限的认识。通过对典型墓葬的多层级解剖，完整复原出下葬过程，对于石峡文化的葬仪葬俗有了更清楚的认识。岩山寨遗址在葬制葬俗、文化面貌等方面与石峡遗址有相似性又各具特点，石峡文化社会呈现出多元中心的特点，反映了岭南史前复杂社会形态的多样性，岭南地区具有岭北长江流域所不同的区域社会复杂化模式。
四、聚落考古有突破性收获。岩背墓地北侧是与墓地同时期的生活区，发现岭南地区罕见的大型半地穴式烧壁建筑遗迹F1，平面大体呈长方形，外侧有柱洞围绕，南北长7.3米，东西宽5.3米，部分坑壁及门道位置保存有烧壁，底部夯筑多层垫土。岩背石尾头地点则是新石器时代晚期至夏商时期的大规模居址区，中部大型沟渠G3长度近200米，底部铺设五层竹编物，推测G3具有引水功能，该现象首次见于岭南先秦遗址中。此外，在石岭地点以及望北岩等洞穴地点皆发现丰富的文化遗存。
遗址是由不同地貌部位的多个地点组成，这一结构复杂的聚落形态充分利用了石灰岩孤峰、洞穴群、外围台地及水道等环境条件。从岩山寨遗址出发检视粤北、桂北地区以往发现的类似聚落遗址，可以重新认识本地区先秦聚落形态特征与演变。
五、是稻作农业传播与文化交汇的重要节点。在遗址的墓葬、建筑及灰坑遗迹中发现丰富的水稻遗存，表明其所在的北江中游是从岭北到粤北再至珠三角这一稻作农业传播路线上至关重要的中间节点。同时，玉器及陶器可以看到分别来自于长江下游、长江中游地区以及岭南内部不同区域考古学文化的影响，一方面表明北江中游是南北方文化交汇的重要节点，另一方面也显示出多元融合在岭南地区文明化进程中的重要作用与深远影响。
【学术意义】
刘锁强介绍，英德岩山寨遗址是新世纪以来岭南地区新石器时代考古最重大的发现，具有极其重要的学术意义：
1 揭示了岭南史前复杂社会的开端。岩山寨遗址是岭南迄今所见规模最大、结构最复杂的新石器时代至夏商时期中心聚落遗址；岩背墓地是石峡遗址发现50年之后岭南地区发现的规模最大、等级最高的石峡文化墓地；岩山寨遗址的发现确认距今5000年前后岭南开启社会复杂化，更新了对岭南文明化进程的认识。
2 有助于重新认识史前中国的格局。丰富的水稻遗存与年代数据明确了稻作农业传入岭南的时间与路线，距今5000年起岭南逐步进入中国农业一体化进程；文化面貌上表现出来的多元因素，及特殊玉器背后反映的远距离交流，实证岭南地区已经参与到以长江中下游为中心的高等级区域互动；岩山寨遗址的发现与研究大大扩展了我们对于多元一体中华文明时空格局的认识。
【考古人说】
昨日，刚从北京“十大”汇报会上回到广州的刘锁强，接受了记者的专访。他说，本次也是对过往五年工作的一个阶段性总结。“对于如此重要的一个遗址和重大项目而言，本身就是一个长期工作，想要发掘和研究清楚，肯定不能指望短时间内就毕其功于一役，只能说，开创性的工作、突破性的发现、阶段性的总结，我们继续在路上。这次实际上是集中体现了这些年来多家单位联合进行田野工作和综合研究的阶段性认识，也是早期岭南探源工程其中一个重大课题——‘岭南文明化进程研究’的阶段性成果展示。”
他说，五年来，他越发感觉，岩山寨遗址是一个巨大的宝库，“这个遗址太复杂、太重要了。每年解决了一些问题，也产生了更多的问题，我觉得一直是惊喜、收获与问题并存。我们将继续围绕学术目标和遗址的具体情况，调整田野工作方法、推进多学科研究，不断解决工作中遇到的难题，通过岩山寨遗址去破解更多关于岭南地域文明化进程的谜题。”
问及岩山寨遗址和石峡遗址的关系，他打了个比方：“在距今5000年至4000年这个时间段，岩山寨和石峡同属石峡文化，无论是葬式葬俗，还是以陶器、玉器为代表的文化遗物，都反映出两者处在一个具有相似特征的文化共同体里。就像同在一个朋友圈中，‘关系亲密’，同时它俩之间又不是一个从属关系或者存在高低等级关系，而是共存并立，呈现出在中华文明起源阶段岭南复杂社会一个多中心的态势或特点。”
他尤其提到了“对年代的新认识”。岩山寨遗址的岩背墓葬的测年数据，集中在距今5000至4000年，这更新了以往对于石峡文化年代上下限（距今4700年至4300年）的认识。刘锁强表示，就考古而言，无论是对于中华文明起源的探讨，还是区域性文明化进程的研究，年代的判定都是基础中的基础。“现在，我们把石峡文化的时间段提前到了5000年前左右，把岭南早期社会复杂化的开启也定到了这个时间。这说明，我们的文明进程基本与长江中游地区同步了，说明我们并不完全是在‘别人’的影响或带动下纯被动地前行，而是以自己的方式积极融入到多元一体中华文明起源与早期发展这个宏大历史进程中。这个关于年代的新认识，进一步凸显了岭南地区文明化进程的特点，以及岭南在中华文明多元一体板块格局里面的重要性。”
截至目前，广东全省有10处遗址、11个考古发掘项目先后被国家文物局评为“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是“十大”项目中涉及年代最全（从旧石器时代早期到明代中晚期）、遗址类型最丰富（含洞穴、沙丘、贝丘、墓地、宫苑、沉船等）、作业方式最多样（陆地和水下考古并驾齐驱）的省份之一。值得一提的还有，本次的项目负责人刘锁强，也是2014年郁南磨刀山考古项目和2018年英德青塘考古项目这两个“十大”的领队。刘锁强作为领队三次站上“十大”终评演讲台，这亦在广东考古史上创造了新的纪录。
■收藏周刊记者 潘玮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