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专家建议：在面对父亲权威时，我们不妨勇敢做自己

人们常说父爱如山，在许多家庭中，父亲的形象往往是沉默的甚至沉闷的。在年少时，我们经常会因羽翼未丰，力量不足，而在面对父亲的权威时选择妥协，或感到无能为力。这份心事的积压也让亲子关系渐行渐远。时值年末，这封“不请自来”的致父亲的信，讲述了华南师范大学心晴热线负责人袁杰关于处理父子关系的总结。亲密关系常因缺乏沟通而布满误会，在春节这个阖家团聚的日子，不妨读读这封信，或许能找到与家人相处的方式。

特别来信

致父亲的一封信

亲爱的爸爸（伯）:

您好！

自去年心晴热线与《新快报》合作开设“202心事咨询室”回信专栏以来，在心底我一直有一个奢望，那就是咱父子间可以用书信谈谈心。真要算起来，其实这个想法早在我青少年时期就有了。

那时候放假在家，我有时会渴望在吃晚饭时跟您谈谈。我憋了很久的话，终于等到您从田里干完活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但是我却开不了口。令我犯难的首要问题是，用普通话讲还是用方言讲呢？那些想法似乎不太适合用方言讲，但是在家里突然讲普通话也很怪异。就在我纠结不清的时候，您已经吃完饭起身离开了饭桌。这成了堵在我心头一直没有解开的心结。

“山不过来，我就过去”

即便您已六十多岁了，即便经我多次劝说您种的田已经少了很多亩，目前您还在种田。除了种田，您还要跟姆妈（妈妈）一起忙着带大哥和弟弟的两个娃，加上您眼神也不太好使了，给我写信几乎是不可能了。

退一万步讲，即便您也想给我写封信，可能也不知道要写些什么。我不常给家里打电话，隔几个月想起来就打个电话，电话里我会拉着您聊聊家常。家常都聊完了，写信还能聊点什么呢？确实也挺为难您的。

前不久刚好看到漫画家蔡志忠分享的一则小故事，有人听说一位大师练就了移山的绝技，最终大师坦陈所谓绝技不过是“山不过来，我就过去”。既然您不可能给我写信了，那我就主动给您写封信。之前我说想给您寄一瓶茅台，您说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喝酒了。您的身体状况茅台都喝不了了，既然是我多年的心结，那我就趁现在给您写封信吧。

春节将至，也正好适合谈谈心。

字母卡背后的荣辱

如今我想跟您谈的心，跟青少年时期想跟您谈的心，也不是同一颗心了。年少时雄心与虚荣心交织，贫寒的农民家庭让我内心很自卑。但是，您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恰恰相反，您是您的兄弟姊妹当中读书最多的，还曾经在村里的小学做语文老师，姑姑们还说您曾是她们的老师。我上小学后也有同学的父母是您当年的同事，那时候他们既是老师又种田，但您不再是老师，只种田。在这些老师的孩子面前，我尤其感到自卑和失落。

不过，您从教师转做农民这件事，整个家族从来没有任何人正面谈起过。这件事仿佛是家里的禁忌，所有人都默契地避而不谈。小时候我也很少问您什么事情，大家不说，这件事对我来说就一直是个谜。

其实我也发现过一些蛛丝马迹。小时候，我曾偷偷翻过家里的衣柜，原本想找点藏起来的冰糖什么的解解馋，没想到在衣服下面的一个角落翻到了一沓杂志大小的精美字母卡。我没敢动它，瞬间意识到这应该是您珍藏的语文汉语拼音教具。那些字母卡应该是您对过去光荣的教师生涯的纪念，但是藏在衣柜里的字母卡黯淡无光，甚至有些屈辱的味道。我没想过去找您询问，毕竟我本不该发现您的秘密。

您在不做教师之后，似乎尝试过不少行当，小时候您在家里制作过驱蚊的蚊香，我还被您用制作蚊香的竹条打过一次。之前您可能还尝试干过弹棉花，制作被芯，估计干的时间不长。您还去很远的河里挖过野藕，野藕瘦长瘦长的，炖莲藕骨头汤是难得的美味，汤是紫黑色的，咬一口藕断丝连。光种水稻挣不到多少钱，您就尝试种过很多经济作物，莲藕、甘蔗、西瓜、包菜、荸荠等。小时候，我们三兄弟都会帮家里干活，印象最深的是放学回家在池塘边跟奶奶和姆妈一起洗莲藕。

叔叔和四个姑姑都是做生意的，蔬菜批发和水果批发，过年前的那段时间忙不过来，他们就会请您上街去帮忙拉货。有好几年的寒假，我也会去帮忙。做生意好歹是比种田要挣钱的，那时候我也暗暗地想过，为什么您偏偏宁愿种田就是不愿和叔叔姑姑们一样做生意呢？

所以，年少的我有很多愤怒，当时对您有很多气。

父子间冲突不断

整个青少年时期，我与您正面冲突不断。我初中配近视眼镜的时候，您开玩笑说“以后就有四只眼睛了”，内心积压了很多情绪的我向您发了火。初三时我因为鼻中隔弯曲经常流鼻血住院做手术，手术后两边鼻孔塞了筷子长的引流条，身体很难受的我又朝您发了火。高中时我入围了在西安举行的全国作文大赛决赛，您没出过远门，不想带我去参赛，我又很生您的气。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我最初填了土木工程专业，几乎没管过我学习的您又突然跳出来反对。我跟您怄气，最终填了一个您肯定无法反对的时髦专业。其实，我对专业无所谓，最主要的是能去北京上大学就行。

我如愿去了北京，一开始我不想让您送我去北京，改嫁到安徽的二姑说她送我去。最终，还是您送我去的北京。在大学宿舍的单人床上，咱父子俩挤着睡了一夜，一夜无话。第二天把您送到学校西门外的公交车站，后来您说上了公交车后发现方向坐反了。

刚上大学的那个寒假，我发现您对我的态度更尊重了一些。隔壁邻居家有个孩子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我作为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也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想必您内心应该是比较欣慰吧。

几年后的寒假，在餐桌上我又见到您对姆妈颐指气使，当时我对您拍了桌子，提前回了学校。到了学校后，弟弟给我打电话，说您在我行李箱里偷偷塞了钱。

大吵后的和解

后来，我跨专业考心理学研究生时，您说我自己想好了就行。再后来，我又考上了清华的博士研究生。五年后，博士毕业时，我邀请您和姆妈来北京参加我的毕业典礼。遗憾的是，由于我晚了三个月拿到学位证，只能晚一年参加毕业典礼。您和姆妈没能参加毕业典礼，但这一次我带着第一次来北京的姆妈、侄子和您一起玩了几天。第二年，我邀请了当年未能如愿的二姑来参加毕业典礼，遗憾也可以圆满。

毕业典礼没赶上，但是歪打正着赶上了一件正事。当时，女朋友的妈妈正好在北京，双方家庭正好可以正式见个面。准岳母还是称呼您“老师”，没想到您在饭桌上扯谎，说我本科填志愿时还填过复旦。吃完饭，在清华法学院门口，我跟您大吵了一架。我说女朋友认可我，对方家庭认可我，但唯独我的父亲不认可我的过去。那一架，我吵赢了。

那一次，我感觉自己已经强大了起来，我在精神上否定了您，同时又复活了您。我内心完全接受您，不再渴求理想的父亲。

去年我给您寄茶叶时，怕您不收我的钱，把装了现金的信封夹在快递里。无意间，咱父子间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流，就像当年您也偷偷给我夹过现金。

当年，我只看到自己内心的痛苦和自卑；现在我放下自己，看到了当年的您从教师变成农民，内心是何其痛苦和屈辱。当年，我埋怨您不做生意赚钱；现在我理解您选择与土地打交道比跟人打交道更轻松，而且种田还能给我们三兄弟珍贵的陪伴。当年，我因您不再是教师而自卑；现在我意识到农民父亲也无力用权威支配我，反而使我能不设限地自我超越、自由成长。

勇敢地掌握自己的命运

小时候我体弱多病，奶奶无奈地跟您说养不活就算了吧。您没有听奶奶的，最终艰辛地养活了我。奶奶小时候被送去当童养媳，但她敢于反抗封建社会的压迫，最终改嫁给了爷爷。最终，我也反抗了您。在今年夏天，我也将成为父亲。

在几代人的传承中，我看见了我们家族的精神，那就是不畏权威，勇敢地把握自己的命运，坚韧地走出自己的道路。从传统的意义上讲，您坚韧地完成了自己的人生大考，我很敬佩您。

最后，我改写了《三国演义》主题曲。一首《临江仙》乡村版，送给您。

村后县河东逝水，苟且淘尽英雄。贫富荣辱眨眼空，河坝依旧在，年年清明红。

秃发老农田埂上，锹下春水秋风。一杯浓茶己相逢，从前种种事，笑而不言衷。

祝您无忧无惧，身心健康！

次子杰

2025年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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