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毕加索这样具有多元的艺术面貌的大家,美术史上并不多,他最为人熟知的是“立体主义”风格的作品,然而,这在他一生大量的创作中,只是凤毛麟角,国家画院理论部研究员朱其在北京接受收藏周刊记者专访时,梳理了毕加索不同时期作品的特点,他认为“他最好的作品不是立体主义风格那些”。他更直言,“毕加索不算开创性人物,但特别有才气”。
■收藏周刊记者 梁志钦
画得最好的不一定是最有名的
收藏周刊:我们应该怎么去认识毕加索?
朱其:毕加索对美术界已经是个常识了,其实不需要再怎么谈。有不少人认可,但也有不少人并不认可。他出名的作品主要是立体主义,但他其实经历了好几个时期,有早期写实的,也有开始变形的蓝色调,而且有一个时期宣传得很少,知道的人不多,就是他经历了写实之后,曾模仿过勃拉克,画那种短线构成的网格结构,因为他在巴黎的时候,是跟勃拉克一个画室,在巴黎篷皮杜艺术中心,有几张画,如果不标明是毕加索画的,都以为是勃拉克的作品。再后来就开始削块面,几何结构,这是受塞尚的影响。这类作品在冬宫博物馆比较多。
收藏周刊:前两年我跟您讨论过毕加索,记得当时您认为立体派里莱热画得比他要好?
朱其:对,莱热不错,但他们的风格不一样,莱热把一切都画成像机械管道一样的,都是圆筒形的,无论是人还是建筑。
收藏周刊:勃拉克跟莱热都画得不错,但名气远远没有毕加索大?
朱其:一个画家群体,画得最好的不一定是最有名的。一个艺术家要有社会影响力,要看他的综合能力。不光是画得好,交际也要好,自我推广能力要强,包括市场操作能力,出名的艺术家一定是综合能力特别强的。艺术水平特别高的人,可能精力都投入到了创作里,没精力再去交际,市场推广方面肯定花的工夫也少。
收藏周刊:所以,毕加索就是属于综合能力比较强的一类?
朱其:是的。但我倒觉得他最好的作品不是立体主义风格那些。画得最好的还是他稍微偏具象一点的蓝色时期的作品。
专业的人
会更喜欢他的素描速写
收藏周刊:如果从历史定论的角度来看,毕加索给美术史提供了哪些推动意义?
朱其:我觉得他其实不算开创性的人物。其实不管是写实风格的或者具象表现的,包括后来的立体主义。他有模仿勃拉克的作品,后来又受塞尚的影响,再后来就是受非洲木雕那种形象的启发。 所以,无论从哪一部分说,他不是一个开创性的人物,但是我觉得他是一个比较有才气的人,有灵性。可能专业的人会更喜欢他的素描速写,线条画得特别有感觉。尤其是画希腊题材的作品。
收藏周刊:但是如果从一个表现形式或者技法的角度,在美术史的发展里并不会提及他的素描速写?
朱其:对,美术史一般不讨论素描的问题。因为美术史看的是否具有开创性,只能说他那部分画体现出了他的才气,而且我认为那部分是最能体现他才气的作品。
从掌握艺术语言的角度来看,
我们中国的水墨画比他们画得好
收藏周刊:一直流传一个说法,毕加索曾对张大千说,最好的艺术在中国和非洲。不少人认为这是毕加索的客套话,您认为呢?
朱其:我不认为是客套话。西方绘画我基本上全部都已经看了一遍,从希腊罗马一直到当代艺术,世界各大博物馆我都去看过,我个人认为,西方绘画最好的时期并不是写实主义那500年(14世纪文艺复兴到19世纪末),换句话说,写实主义时期并不是西方绘画的最好时期。
几乎是同一时期,从掌握艺术语言的角度来看,我们中国的水墨画就比他们画得好。明末清初的八大山人肯定比西方的写实主义画家在掌握媒介语言方面要好。
收藏周刊:像伦布朗那些,您都觉得不是西方油画的高峰?
朱其:我的意思是从绘画的专业水平来看。说他画得好,更多的是题材或者绘画的主题精神上,它表达人和人性上做得好。如果从中国的元代到晚清和西方文艺复兴到19世纪末来比较的话,绘画语言水平是我们中国高,但从人文精神看,西方相对要更先进一点,他们追求表达人性。
西方油画真正脱离物象的描摹,讨论绘画本身,也就是印象派之后的事。甚至可以理解为,这才慢慢开始接近中国画一直探索的境界。我们这100年现代艺术启蒙可能存在一些误区,也许是一些民国时期的老先生当时艺术史知识不够,把西方现代艺术说成是西方原生发的艺术,其实并非如此。现代主义受日本浮世绘的影响还是比较大的,而抽象表现主义更是受中国书法不小的影响。毕加索又受非洲木雕的影响,还有北欧的一些抽象艺术还受到西藏曼陀罗的影响。
收藏周刊:他们这种受不同文化的影响,跟我们学习西方艺术,有哪些区别?
朱其:西方艺术家并非完全在模仿照搬,而是受到一些启发,他们也确实有自己一定的创造性。受别人影响,这个是正常的,关键是受启发以后,自己是否创造出一套东西,我觉得西方人这一点还是做到了。
收藏周刊:到了现代主义这个阶段,谁对油画的语言掌握得最好?
朱其:太多了。梵高、高更、塞尚、席勒、马列维奇、抽象表现主义的马瑟韦尔等。
民国时期的油画
其实是基本功作品
收藏周刊:您意思是他们对油画材料掌握的程度,要比像伦勃朗这些画家还要好吗?
朱其:对,其实相对来说就从绘画性的角度肯定是现代主义之后的绘画会比以前的好。因为此前基本讨论的是造型问题,很少有笔触、材料的表现,色调的变化也没有,也很少有色彩的实验。戈雅、委拉斯贵支的时候,稍微画得松弛一点,但也只是局部。它其实是没有绘画本身的笔法色彩和材料的实验。
收藏周刊: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是不是可以说林风眠在油画的语言探索方面会比徐悲鸿要纯粹一些?
朱其:我感觉他们的油画都不算特别好。我认为民国时期的油画其实就是基本功作品,都谈不上油画艺术。或者只是作为一个学校老师的基本要求。我觉得目前社会上有一些误解,就是不能区分作为艺术创作的油画和作为一个美术学院合格老师所应该具备的基本功水平的油画。好像现在只要是美院老师画的都觉得很好,其实不是那么回事。
收藏周刊:吴冠中的油画如何?您觉得他画得怎么样?
朱其:吴冠中那代人,画得也还可以,代表中国人开始把油画内化了,但是吴冠中并不是他那代人画得最好的。像徐悲鸿那一代,可能常玉画得相对好一点。
实验水墨比西方同类型的画得好
收藏周刊:如果从掌握媒介艺术语言的角度来说,您认为近四十年来,国内在这方面表现突出的当代艺术家有谁?
朱其:现在只能这么评价,实验水墨有一部分是比西方的同类型的画得好,可惜晚了30年。因为实验水墨还是受他们的模式启发的。中国人在毛笔这种软性材料方面更敏感,抽象笔法比西方的抽象画家更细腻。但是这种好来得太晚,因此,评价就不能太高。如果当时大家是同步的,又画得比人家好,那就不得了了。但油画就算参照人家模式以后,也还是没人家画得好。
收藏周刊:毕加索这样的一位全面的大家,对现在的年轻艺术家能够起到什么样的启发作用?
朱其:我觉得比较难了,因为现在艺术有点像知识集成,要求掌握的知识越来越多;第二,有点像技术集成,门槛越来越高了,就要求理论的知识、跨学科的知识,还有技术。所以今天的艺术就是两个门槛特别高,一个叫知识集成,第二个技术集成。如果达不到这两方面,就必须依靠一些本能的天分。一个是绘画本身的语言的天分,第二个就是对人性理解的穿透力。但对人性理解的穿透力,不一定是读书多的人就一定有穿透力的,这也是天生的。有些博士教授其实在现实生活中经常对人判断失误的。但有些其实书读得不多的人,也许他特别锐利。
西方过去100年,是有一些天分非常好的画家,包括语言的天分和对人性的那种穿透力。毕加索算一个,梵高也能算,英国的培根、席勒也能算,席勒画女性题材太有感觉。
民国时期广东的
赵兽黄少强画得很好
收藏周刊:您觉得美院的美术教育能培养出艺术家吗?
朱其:美院只能教一些基本的技术、技法。艺术感觉是无法教的。一些常识需要教,锻炼的是综合素养。包括对艺术史的认知、艺术理论的理解。艺术家的创造更多的是艺术之外的修养。光是艺术本身是不够的。
收藏周刊:广东有没有哪些画家您觉得不错的?
朱其:广东像民国时期的赵兽就不错,岭南画派第二代,像黄少强,但因为他去世得早,宣传得少。他当时的水墨人物画其实画得很好。还有后来到香港的一批人,也不错。包括吕寿琨,其实我觉得,邓箭今还可以,范勃也不错。其实,李正天上世纪80年代有一批作品也不错,那几幅关于宇宙的思考的作品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