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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罗宗海先生那温和干净的笑容
日期:[2020-09-06]  版次:[A14]   版名:[收藏周刊]   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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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宗海 (1935-2020)广东潮州人。1958年毕业于中南美专油画系。曾任广东省出版局局长,第四、笫五届广东省美协副主席,广东省水彩画研究会会长,中国美协水彩画艺委会委员等职。

那样干净的笑容世间本已少有,现在却又永远消逝了。

8月29日凌晨,著名画家罗宗海先生走了,享年85岁。当我在朋友圈上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刚从一家剧院走出来,还沉浸在迷幻的剧情当中,突然一个当头棒喝。在路边默默站立着,不愿相信这是真的。直到罗先生的笑容浮现在眼前,才发觉一部人生的大戏落下了帷幕。

■韩帮文

和罗宗海老先生会面,不过数次,但不知为何,总是能清晰地记起他,尤其是他的笑容。罗先生爱笑,笑起来又是那样和蔼可亲。只要遇见他,看到他的笑容,就会立刻感到他的善意,立刻很想走近他。

他的笑容又是那样干净,好像一片人迹罕至的湖水。只有内心干净的人,笑容才会干净。就算你不认识他,只要看到他的笑容,就会想到他心底的清澈。那种笑容不是客套与礼节,更没有一丝伪饰与狡黠的意味,而是自然而然,从心底发出,映现在清癯沧桑的脸庞。而熟悉他的人,更懂得他的干净笑容的难能可贵。他曾官至厅级,做过省美协副主席,在广东出版与美术界颇有声望,经受过多个时代的转换,遭遇的人生磨难自不待言,亲历名利场的种种不堪也是自然的事情;但在他身上,好像江湖上的大风大浪都成了过眼云烟,留下的唯有真切干净的笑容。

有一次,我对罗先生说:“您曾身经百战、心历世间险恶,竟然还是笑得那样爽朗、真切,真有点不可思议。”

他没有说话,又是爽朗的笑声。

坦白说,和罗先生谈话的场景屈指可数。最难忘的一次,是首度登门拜访他,并以记者的身份对他做了一次访谈。

那是六年前的春天,我在《新快报》从事美术方面的报道,打算做一期广东水彩画的专题。一位画家朋友告诉我,这期专题访谈要想做得好,罗宗海先生是绕不过去的人物。正源于此,我才了解到罗先生的水彩画造诣,以及他在广东乃至全国水彩画领域的显著地位。罗先生是广东潮州人,1958年毕业于中南美术专科学校(广州美术学院前身)油画系,后转入水彩画领域,曾任广东水彩画研究会会长、广东美协水彩画艺委会主任、中国美协水彩画艺委会委员等职,《北国风光》等作品是当代水彩画史的扛鼎之作。

必须采访罗先生!为此,取得联系之后,便去猎德村拜访罗先生。从电梯出来之后,迎面便看到了一位身材硬挺的老人。我清晰记得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你是小韩吧?我是罗宗海,麻烦你过来一趟。”我顿时愕然——他不认识我,竟然要在电梯口候着一位微不足道的年轻后生。就在此时,我第一次看到罗先生干净、真切的笑容。

猎德村在广州赫赫有名,很多村民因为拆迁与改建坐拥珠江新城豪宅。我原以为罗先生的住所想必会相当阔气,但进入房间,才发觉不是这样。和很多画家不同,他没有宽敞奢华的工作室,他家的客厅,大小不过30平方米,就是他画画的地方。靠窗的地方立着一副简单的画架,画架上挂着两幅即要完成的作品,前者画面中的人物时尚华贵,后者则是清新淳朴,是两个瑶族姑娘。

他指着前一个画像问我:“这是谁,能看出来吗?”

“章子怡。”我脱口而出。

他不禁笑了起来,便自嘲说:“看来我的造型能力还没有退化。”

这时我才真正留意到,他已经是年近八轶春秋的老人。我问他:“罗先生,您也追星吗?”

“我不追星,我只是觉得她很美,艺术嘛,不就是表现美嘛。”老先生又再次爽朗地笑了。

“罗先生,您现在画画多吗?”

“现在精力、眼力都大不如前了,想画就画一点,但还是尽量保持每天画画的习惯。”

那天访谈的具体内容大多记得不太清楚了,而罗先生自然、自在的笑容倒给我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后来想起他,首先映入脑海的就是他的笑容。

客厅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巴掌大小的小品画,画中海水激荡着石头,倒显示出磅礴的气象。只要胸中有丘壑,不论画幅大小,画出来的都是大场面。我想,罗先生就是这样的人。

我们的谈话就从他自己的水彩画创作开始,最后谈到了广东水彩画的格局。现在网上还能搜索到这篇访谈,姑且摘取部分内容,借此从一个角度感知罗先生的识见:

我是潮州人,家里人是做裁缝的,要从西方进口一些布匹,那些布匹的商标,都是水彩画的复印本。自那时候起,我就对水彩画产生了浓厚兴趣。其实,潮汕老一辈的艺术家,多有在上海美专、杭州艺专求学的经历,他们回来后,多数都能画水彩画。在前辈的影响下,水彩画梯队传承有序。所以,目前从大的地域环境来说,潮汕地区也一直是广东水彩画的重镇。

我热爱水彩画的最根本的原因,应该是它和中国水墨画有类似的地方。水彩画讲究水的运用,注重水与颜料的融合,水墨画同样注重用水,只不过五颜六色的颜料改成了墨。我钟情于中国水墨画,认为它内蕴着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由此,我也认为,水彩画也会有这样的功能,也能承载中国的文化精神,能传达中国人的思想感情,能呈现中国传统的审美风韵。回望中国水彩画史,已经证明水彩画可以民族化,也已经民族化。

我一向欣赏并羡慕年轻人的创造与探索。有些人的探索基于自己扎实的基本功,而有些人的探索则可能过于前卫一些。我想,这都要经历一个过程,不必为他们担忧。

潮州是广东的一座古城,“古”不止是说历史悠久,更在于城市的格调。前两年去过潮州,被它的古意盎然所深深打动。也许正源于古风犹存,那个地方的人对中国的文艺与文化传统似乎保持浓郁的兴趣。比如,国学大师饶宗颐先生,当代著名国画家林墉、林丰俗等先生,都是潮州人。罗宗海先生虽然专事水彩绘画,艺术语言属西画一路,但内心仍萦绕着对中国绘画的眷恋。不妨换句话说,他是在借西画来表达国画的精神与气格,这从他水彩画所蕴含的言外之意与韵外之致,即看得出来他的艺术抱负。所以,他才会说,水彩画“能承载中国的文化精神,能传达中国人的思想感情”。毋庸置疑,包括水彩画在内的西画诸科,已经完成了中国化、民族化的过程,完全没有必要再去争辩中西之别。对此,罗宗海先生有着清醒的认知。

那天访谈,罗先生还谈到了其他往事,那些激荡年代里尽心尽力的事情,那些困厄、委屈与纷争,都付笑谈中。他的两段往事,特别引起了我的兴趣。上世纪六十年代,他在广东省美协从事组织、外联和编辑工作,曾多次北上,和北京诸多名家多有交谊,同时为南北画坛交流作了大量细微的牵线搭桥工作;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主持创建岭南美术出版社,策划出版了大量的连环画册,广东连环画事业由此迎来高光时刻。

令我惊异的是,罗先生讲述光辉岁月的时候,总是用轻描淡写的方式,似乎他在讲述他人的故事,和他无甚关联。他以置身事外的姿态回忆过往,和那些不惜以失真为代价而粉饰或抬高自己的叙述方式,形成了云泥之别。在慢条斯理的讲述中,我清晰领略到罗先生淡然、谦逊、纯净的品格。直到这时,我终于明白罗先生的笑容为什么那样干净。他之所以能以干净的笑容示人,说到底,是心境的本真流露与品格的自然呈现。当一个人对名望、私利等世俗价值无所取、不计较的时候,当内心一尘不染的时候,他才会有这样干净的笑容。

一个上午便匆匆过去,该是告别的时候了。罗先生起身,说要送我到电梯口。这又如何使得?我反复拒绝,但罗先生执意如此。在电梯里向罗先生挥手的时候,他的脸上再次显出干净的笑容。

后来,在多个画展中见过罗先生,每次都会谈上一些时间,每次谈话都少不了他干净的笑容。他会说,最近也没有画多少画,有点力不从心。他会问,最近工作与生活如何,有没有什么困难。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他的话语、他的笑容,却又如此平易近人,如此温润如玉。

再后来,我和罗先生商议,一起做一份口述史,将个人记忆与文化记忆融合在一起,以点带面,以艺带论。罗先生欣然应允。但非常惭愧的是,自己生性懒散,蹉跎了不少时日,竟也没有将罗先生的口述史做起来。2016年离开媒体后,参观画展的机会少了许多,也就再也未能和罗先生相遇。

已经有四年没见过罗先生了,也没有主动去拜访他,等来的却是他逝世的消息。很多时候,我们也许只记得相遇的好,却从不在意重逢的必要,事过之后,才发现那是无法弥补的遗憾。对于这样的遗憾,我自责不已。

行文至此,我又看见了罗先生温和、干净的笑容。这样的笑容让人温暖,让人留恋。(作者单位:暨南大学文学院)

简介

罗宗海

(1935-2020)广东潮州人。1958年毕业于中南美专油画系。曾任广东省出版局局长,第四、笫五届广东省美协副主席,广东省水彩画研究会会长,中国美协水彩画艺委会委员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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