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郑爽老师是在1993年秋天,那年我考入广州美术学院,学校给我们安排了名师讲座。第一场讲座是王肇民先生来讲,第二场主讲人就是郑爽老师。我看着讲台上的郑老师,她气质优雅,娓娓道来,讲述了她传奇般的出身和自己的版画创作,这一切深深吸引了刚进美院的我,这就是我想象中美院教授该有的样子吧。
1994年第八届全国美展广东省展在广东画院美术馆展出,我和同学相约去看,坐了好久汽车。在展厅中看到两幅郑老师作品,其中一幅叫《夏天的故事》,一棵伟岸的树上盛放着硕大荷花玉兰,树上挂着一个空空鸟笼,鸟儿不知飞去哪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郑老师的版画原作,这幅水印木刻当时瞬间就击中了我,它让我深深感受到了版画的美,很震撼。
1995年左右,郑爽老师出版了她的第一本个人画册,这本画册比较完整地呈现了郑老师的整体创作面貌,也基本上决定了我在本科毕业以后选择木版画作为自己读研究生的专业方向,这显然与郑老师作品留给我的美好印象有很大关系。我太爱这本画册了,还多买了几本寄给朋友,现在它已绝版,而我家中依然有珍藏。
2000年我读研究生时,郑老师已退休,但还在担任广东省美协版画艺委会主任。我作为版画系研究生,常参与一些版画艺委会活动,也就从那时开始,有机会跟郑老师更近距离接触。又过了几年,我给《美术观察》杂志做“时代人物”栏目时,对郑老师的艺术人生做了访谈,发现无论是她的人生还是艺术,都是那么独特和不可复制,于是我们前前后后谈了二十几次。这批语音资料,我整理成18万多字的厚厚一本,郑老师又花了一两个月时间,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亲笔在打印稿上做了修正和校对,这份稿子十分珍贵。也因这次非常深入的访谈,我和郑老师的感情应该说比一般师生要亲近了很多,连她家最怕人的猫咪见了我都不躲不藏,甚至直接跳我身上蹭我。我甚至还和关小蕾师姐一起陪郑老师在岭南画派纪念馆前的荷花玉兰树下埋葬了她的爱猫黑黑。
后来我留校任教,看望郑老师更方便了,每次见面,聊天内容不仅限于版画专业创作,也包括艺术教学、人生不同时期遇到的困难和解决方式等等,我们谈感情,也谈生死,我们谈艺术,也谈名利,总之天南地北无所不谈,也常约着去吃饭,一起去看展览或到处走走,常见面的还有几位版画系师姐,像关小蕾、黄晓虹、詹晨、蔡忆龙,还有万小宁老师,我们还建了个常聊天的微信群。
2013年,我要办第一次个人展览,想请郑老师在开幕式致辞,郑老师爽快答应,认真准备发言稿,我看过她反复修改的草稿和细细誊写的正稿,很感动,扫描保存了起来。她如此这般为一个学生的展览准备致辞,这让我今天面对我的学生个展时也格外重视。在我的展览开幕时,郑老师做了很精彩的发言。此后出版画册,我就把老师的讲稿变成了我画册的序言《单纯的人 直接的画——齐喆和他的版画》。郑老师很少给别人写评论,这篇文章从我的人到作品,都有着郑老师独特的感受和认知,用属于郑老师的语言娓娓道来,平淡中透露着鼓励和期望,以及对我人品的肯定,我非常感动。《光明日报》发表我的作品时,也选用了这篇文章,不过题目被改成了《南北交辉印新彩》。
2016年,郑老师80岁,她希望把自己最完整保存的一套版画和水彩作品捐赠给广东美术馆,捐赠展览很成功,那么多人都来参加了,那天,郑老师笑得很开心,大家拍了很多很好看的照片。广东美术馆要给她出画册,郑老师希望我能为她这本画册写篇文章,我觉得义不容辞,还会有谁比我更熟悉郑老师的作品呢?我认认真真写了8000多字的一篇《自我的光芒——我看郑爽的艺术和人生》,当郑老师看到这篇文章后,她给我发了条微信,说看到这篇文章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因为她觉得这是非常理解她的人生和艺术的一个同行给她写的评论,她很感谢我。我觉得这是我写这么多文章以来最大的荣耀。2017年画册出版,这篇专论也发表了,郑老师让我去她家取书,她在画册扉页上写了几句诗:“大自然 我的上帝 今天我才知道 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 你才肯接见我 ——送给齐喆留念 郑爽2017.9.2。”又在我的文章前面写道:“谢谢齐喆为我写的前言,这个文章写的很像我。郑爽2017.9.2。”这本画册我会珍藏,因为,它纪念着我们师生间的理解和感情。
近十几年来,我可能是跟郑爽老师接触和交流最多的学生,我认为自己非常理解这位老师和女艺术家,虽然她外表非常谦和,但事实上有一颗非常强大的内心。她在人生的重大节点和对待自我的艺术和自我的选择上,有着男性都不具备的清醒判断和感知力以及决断力。我常说郑爽老师外表像一个圆形,很温和,但她内心里有一个正方形,棱角分明,任何人也不能越过边界,否则就会碰得头破血流,这就是我心目中的郑爽老师。
今年8月12日是郑爽老师85岁生日,因为去年郑老师在上海,我们已有近大半年时间没有见到她。在她生日前夕,我和潘老师还有几位师姐聚在一起打电话给老师,一一向她问候,祝她生日快乐,她清晰记得我们每一个人,很开心,说想念广州,要回来取她的东西。郑老师一切都好,这是近期让我最开心的一件事。
今天是广州美院开学的第一天(编者注,2021年9月2日),9月到了,也意味着马上要到教师节了,我很想念我的老师,也是我艺术上的同行——郑爽老师。非常幸运能有缘分和这样一位中国当代伟大的艺术家有过十多年非常深层次的交往,我觉得这段经历对我从艺和做人、对我的一生都有很重要影响。我也衷心祝愿我的老师——郑爽,在远方健康、喜乐。
■收藏周刊记者 潘玮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