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名美术评论家 朱其

现在年轻人都喜欢做策展人，觉得这是一件很浪漫以及出风头的事情。但能坚持做20年的几乎没有。20年以后，一代人里当初上百号人，还在继续策展的，尤其是前卫策展的，只剩下几个人。像我们60后一代的独立策展人，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策展的难度还不在于学术眼光，而在于江湖生态和艺术家的人性不好伺候。我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入行时，一个毫无资历的年轻独立策展人找上门，邀请艺术家参加一个什么资金条件都没有的穷艺术展，他都会欣然答应的。现在多如牛毛的任何一家画廊，物质条件都比那时好，但邀资深艺术家不太容易了，得一次次求情也许会感动而勉强答应。但现在独生子女一代又不会愿意求人。他们宁可找身边熟悉的同学老友做亲友展。

我这第一波独立策展人，因为找人不难，所以，策展不会找身边的人，在没有资历的时候，都是根据看江湖上谁厉害就去找谁，因而，打第一炮就受到关注了。做亲友展可能心理上比较安全，但亲友艺术家水平良莠不齐，实际上做了等于白做，不会引起关注。

由于商业化，现在人心散了，即便一个年轻的独立策展人愿意过苦日子做前卫展，其实也没有江湖氛围，即没有那么多同龄艺术家愿意跟你同甘共苦搞前卫，一有商业机会，一个小群体很快散伙了。

艺术家可以分为三种人：有大才的，有小才的，没有才的。有大才的人，其实人格是非常儒雅谦逊好配合的，但大才的艺术家一代人也没有几个。没有才的，即便人好我也不合作的。很多策展人喜欢跟没有才但又性格好的艺术家搞在一起，但结果是大家都上不去。

艺术家中最难搞的，是有点小才又野心勃勃的一类，他们为了成功吃了不少了苦（所谓苦，一是生活条件差，二是人际交往受过很多委屈）。这种人往往有一种自卑又自大的人格。早年往往为了机会，愿意屈尊去求人，但一旦帮助他了，比如带他参加重要展览，把他写入艺术史，他出了名，态度便反向大变，或者在帮助他的人面前突然摆起架子，保持距离，甚至跋扈。

另外，在艺术市场火的时候，有些策展人觉得分配不公，艺术家的好处大，他没有分到市场红利，因而就会转行，或做经纪人开画廊，或也去做画家了。

大部分策展人，会因为上述社会学的原因，放弃策展人职业。所以，要做好做久一个策展人，其实回归单纯的初心比较好，核心原则就是对学术不对人，不要轻易被艺术家的奉迎热情打动，或去跟艺术家所谓江湖结盟，艺术家作品好，就与他合作，作品不好，人再好也不合作；写艺术评论，不要因为跟某些艺术家交情好，就拔高他。给一个艺术家评价艺术地位，就当站在一个施予的大义位置。

其实，做学术最重要的，就是在书写历史。历史最后是由写历史的人决定地位。不一定是由我写的历史决定的，但一定是由写历史的群体决定的。因为，时过境迁，后面的不在现场的人，都只能根据历史文本了解过去。虽然有个别艺术家以后会被补入历史，但也还是由补写历史的人决定的。

作为一个年轻的艺术评论家和策展人，要修行到不被当时具体的江湖人情义利所束缚，走向大义的高度，能走到这一步的人寥寥无几。

策展人、批评家适合孤身独行才能走得更远。像一些批评家、策展人，跟一帮水平参差不齐的艺术家捆绑，最后就离不开这群人了，不仅大家都一起上不去，而且这群人也不允许你再去捧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