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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盏灯为我母亲点亮
日期:[2018-05-20]  版次:[A23]   版名:[收藏周刊]   字体:【
■巴黎旧货市场的油灯

■陈履生(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员)

在巴黎旧货市场一卖旧相机的铺子里第一次看到此款,1900年的产品,极为罕见。毫不犹豫,拿下,为了我的妈妈,在天堂她会高兴的。

这盏发出红光的灯,看到它,就想起了我的母亲,她在洗照片的暗房内工作了一辈子,暗房用于照明的是比较暗的红色的光。没有电的时候,用煤油灯,用红纸包在灯罩上,发出了红光,但红纸经常被烤焦。那时候如果有红色的煤油灯灯罩多好啊!

母亲平凡的不能再平凡。出生于扬中小岛上的一个名为友好村的富农家庭,那是1929年的7月12日(农历己巳年六月初六),再过一年就90岁了。她要能够活到90岁多好,她的妈妈、我的外婆就活到99岁。母亲娘家一个村的人基本上都姓苏,小时候最喜欢到那里;到了那里见到年长的男的大都是叫舅舅,见到女的都喊姨娘。而自己家里就有4位亲舅舅,2位亲姨娘。母亲一生的遗憾是没有能够得到上学读书的机会,因此,她像同时期的很多女人那样往往被称为“文盲”。后来看到女画家姜燕所画的《教妈妈识字》,感觉到画面中的妈妈就是我的妈妈。著名画家陆俨少也画过这个题材。扫盲曾经是上个世纪50年代的发生在新中国的一项很普及的事情,可是,妈妈怎么没有去扫盲?真的无从知晓。无疑那个时候的扬中是一个孤岛,很多应该的事情没有应该去做,看来只能这么去理解。母亲的不幸在于有兄弟姐妹7人,排行老五,外婆叫她“老五”。她上面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两个姐姐也没有上过学。母亲看着两位弟弟在去读书的路上所表现出的渴望,应该和那些渴望改变旧制度的人是一样的,是让人难以忘怀的。能够在书香门第中成长确实是万幸,那些大家闺秀用书和知识养育的典雅和超凡脱俗的气质,是令人神魂颠倒的;母亲的身上没有,可是,她的朴素,哪怕是抹一点最平常的雪花膏,那香味完全能和法国香水比美。栀子花开的时候,她插一朵在头上,放几朵在床头,这是她的美学,因此,至今闻到那香味,我都感觉到是母亲的味道。母亲是很讲究和体面的,即使是着朴素衣,即使是没有任何的修饰,那搭配也能看出几分心意。在穿着上,她很不随意。

我也想象中有母亲教我们读书识字的场景,那种温馨成为终身的期望。我不因此而对母亲产生任何的怨恨,却有着更多的同情和怜悯,她何尝不想?母亲终生抱怨她的父亲没有给她读书的机会(这和她的母亲无关),以至于在那段特殊时期,她还让我们教她识字。她非常羡慕读书和识字,因为她太懂得读书识字的重要。她如果识字,在被迫离开原本属于她家的照相馆之后就不会在饭馆里端盘子送碗,也不需要每天凌晨四点钟就去上班炸油条,她至少可以得到一份与识字相关的相对轻松的工作。我的外公超乎寻常地喜欢他的这位最小的女儿,悲剧在于重男轻女,抑或是囊中羞涩。相信但凡有可能,外公都会让她上学的。

作为母亲,她的不易是难以想象的。她生了4个儿子,都是自己带大的。除了在家里照相馆暗房里洗照片这一不能耽误的工作,早晨天不亮就起床,生煤炉,做早饭,催小的起床、大的吃饭,都是为了孩子赶着上学,同样也不能耽误。午饭、晚饭,天天照旧,日复一日。洗衣不知道磨平了多少块搓衣板,而冬天在结冰的河水里洗衣,手冻得红红的像胡萝卜;缝补在油灯下往往是三更灯火五更鸡,还有纳鞋底的一针一线。一个人的辛劳面对一家六口的衣食住行,就这样一年365天,岁月染霜,儿子各有所成,各立门庭。母亲的不幸是生的太早,一生的多数时间没有赶上电气化时代的煤气灶、电冰箱、洗衣机。她真正是传统的农业社会的手工劳动者。按理说她也算摄影工作者,也是手艺人。她在暗房的红光下,心里默念曝光的数字,那种准确的把握,只要一看底片就知道曝光时间的长短,显影、定影,可以说是相当的娴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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