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是著名漫画家廖冰兄诞辰110周年。这位铁骨铮铮的艺术猛士,以漫画为匕首投枪,直面人生、针砭时弊,用重色浓墨与饱满构图,在稚拙中藏粗犷、简洁中含夸张,将民间装饰趣味与时代精神相融。
他一生历经风雨,命运多蹇却始终坚守至善本性,既以“野生动物”自况,无师自通而不拘一格,又数十年如一日严谨治学,为几字题款推敲数月、为一幅画作构思数年。
他也忙于扶持青年后学、奔走美术事业,更以竹枝词、粤讴尽显诗人才情,诠释“功夫在画外”的深厚修养。
廖冰兄的嬉笑怒骂皆出自本心,嫉恶如仇更揄扬美好,他不仅是一位艺术大家,更象征着一个时代的风骨与广东艺坛的精神。
著名美术理论家、中国美术馆研究员梁江与廖冰兄有一份特殊的情缘,廖冰兄惜才,曾极力引荐梁江到广东省美协工作,梁江评价廖冰兄作品表示,“在稚拙中包涵着粗犷,简洁里糅合了夸张。”
廖冰兄曾让人通知我到广州来
收藏周刊:您曾跟廖冰兄前辈有过一段特别的交往经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梁江:1980年广东举办文代会,有些代表说起广东美术界很缺理论人才,陈少丰先生就说广东的一个偏僻农村就有一个人才,只是你们不知道,他的论文都发表在中央美院的学报上了。廖冰兄听到就十分激动,让人马上通知我到广州来。我当时收到通知后,也不敢怠慢便立马从罗定连夜赶车到广州。我到约定地点的时候,天还没亮,我便在门口等。那天广东省美协几乎整个主席团成员都在,轮流对我提出一些问题,我几乎都能回答。他们便决定把我调入广东省美协工作。可惜搞了很久,进城户口及组织关系都没能调成功,最后变成了借调。
收藏周刊:我们希望能够勾勒一位鲜活的廖冰兄先生,您还记得第一次拜访他的情形吗?他说了些什么?
梁江:记起第一次去拜访冰兄,是一个暑热的夏夜。一进门,看到简陋的客厅里已挤坐了多个美院的青年学生,冰兄大声地讲,学生静静地听。那时,我第一眼感到特别的,是他凸现在头发花白、骨骼分明脸庞上的一双眼睛,如此锋利,同时又如此的明澈。
冰兄耳背,须臾离不开助听器,后来我习惯了默默地聆听他大嗓门的谈话。“我有成熟作品,但没有完整作品。”冰兄说。“我70多岁了,还是一个不成熟的人。”听到他这样剖析自己,我实在有点吃惊。有时,他会感慨,叹息自己懂得太多,什么都行,“真是悲剧,如果只知道画那么几笔便好了。”现在呢,“如舞狮头,人舞我,我也舞人……哈哈!”说到当初烦不可脱的境况,他却忽然爽朗大笑了。
他喜欢谈叶浅予、张光宇,谈夏衍,谈那个年代,脸上立刻会增加了几分神采,仿佛时光逆转了回去。我也见过他得意洋洋的时候。说到自己的经历,说到那几十年,“一空依傍,不必附丽,所以自觉伟大”。
但事实是,冰兄的人生并没有什么得意的时候,他的命运是多蹇的,从没有什么“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李白式狂放。时势变易,冰兄称自己已从画家改行为“话家”,成了“公关老爷”。但他忙忙碌碌的仍是为美术界事情,为扶持青年后学,这于他,似乎已成了本性。不过,他对待艺术,对待创作,却并无大师式的洒脱。当年经常有人请冰兄为展览、店铺、书刊题字。一般人以为几个字一挥而就,何难之有?但我亲见冰兄为几个字常写了一天乃至几天——地上、床上、墙上密密匝匝全是这几个字,宛如学生练帖,宣纸费了一大堆。尔后才反复比较,从中挑出一张自己认为差强人意的字幅送走。至于他作画,本来已有五、六十年创作经验,早已驾轻就熟。但他的作品常常构思许久,有时为画上题款的一两个字眼,竟推敲一两个月。他的不少创作构思,都是积蓄心中数年之久,反复改动,才画出一张示人的。每见他被人拉去参加庆典雅集义卖,即席挥毫,不假思索而能一气呵成,殊不知他所画的东西早已画过无数次,从容淡定只是早先构思缜密,笔墨也操演得烂熟而已。
冰兄从未想着意构筑自己的艺术风格
收藏周刊:如果我们要从艺术风格的角度评价廖冰兄前辈的作品,可以如何归纳呢?
梁江:说到冰兄漫画的艺术风格,我以为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尽管我们可以罗列出许多世界著名漫画家的名字,戈雅、杜米埃、威廉·布什、张光宇等等,也有论者试图从冰兄的漫画形式语言中追溯其渊源。但,冰兄的形式手法实在是眼花缭乱,不拘一格的。我想,民间的门神、年画、壁画,古代的画像石,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木刻乃至一切运用了造型手段的东西,其实也可以看到它们若即若离的影子。冰兄似乎从来未想到要怎样着意去构筑自己的艺术风格,这在于他,是一种顺理成章的必然。在社会的底层起步,无师自通,有用即长处,这一点,他以“野生动物”自况,倒也传神之至。在他漫画作品系列中,我们确乎不易找到什么仅仅源自形式感的欲望,而验证自己驾驭艺术技能的“纯艺术”之作。甚至,他无暇想到艺术还可能用于夸耀个性,宣泄自我。
收藏周刊:但廖冰兄的作品确实很有个性,无论是用笔,还是用色,假如从这些方面说,具有怎样的特点?
梁江:他在稚拙中包涵着粗犷,简洁里糅合了夸张,重色浓墨、构图饱满,一方面与西方近现代的造型手法有相通共振之处,更明显的则是体现了一种民间化的装饰趣味,这一点,大约与张光宇庶几近之。
作为一个特别的艺术样式,漫画常常比另外的艺术门类更直接地反映了时代的风雨。对冰兄漫画作品略有了解的读者,自然早就知道,冰兄是把漫画作为匕首和投枪看待的。他的艺术,主要不在于幽默或“搞笑”。他常常为民众充当“传声筒”的角色,直面人生,针砭时弊,揭露阴暗。在正直、勇猛和深刻之中,又常常透露出他的善良本性,甚至还有一点点天真。毕竟,他只是艺术家,更多时候是“很像一个仗打得很勇猛的粗鲁的将军”(黄永玉语)。
天地存正气,便会有廖冰兄式的悲愤漫画。在风雨如磐的年代,廖冰兄的漫画曾以沉重力量撞击观众的心扉。夏衍说:“这个人无畏,天不怕地不怕。”这是一个猛士,铁骨铮铮,而他的另一面,则是一颗至善之心,一腔赤子真情。
冰兄的心灵和行为方式是地道艺术家所拥有的
收藏周刊:很多人知道廖冰兄可能是因为漫画,但事实上,漫画并不能等于他的全部作品,如果我们要强化他在漫画之外的文艺门类,比如书法或者文艺写作等,您认为哪方面更值得一提?
梁江:作为当代的著名漫画艺术家,冰兄有真正的“功夫在画外”。黄永玉曾经写过一份关于冰兄的文章,有一段话说:“绀弩老人曾经说过,廖冰兄是个大诗人。冰兄的竹枝词、粤讴,几乎是随口成章,句句见好,充满了机智和生活的欢快。一幅漫画,怎么容得下了冰兄的全部修养呢?但是冰兄一点也不自觉,仿佛他根本不是一个诗人似的,我觉得实在可惜”(见《中国建设》1981年第七期)。
收藏周刊:在廖冰兄先生诞辰110周年的今天,最值得怀念或发扬的是什么?
梁江:冰兄的心灵和行为方式是地道艺术家所拥有的,但他的意义远不仅在艺术。回望他数十年的艺术创作和在广东美协多年工作的往事,让人最大的感触,是他之嫉恶如仇,揄扬美好,他之嬉笑怒骂,率真机智,都出自一种至善的本性,他甚至是以至善之心推己及人的。这样的心灵和行为方式,只属于真正的艺术家。而这样的心灵和人格魅力,又只是属于与冰兄相近时段的一批人。怀念冰兄,人们还会想到黄新波、胡一川、杨讷维、黄笃维、王肇民、陈少丰……冰兄永远让人怀念,他是一个逝去的时代和一批广东艺坛大家的象征。
■收藏周刊记者 梁志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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